學達書庫 > 瓊瑤 > 一顆紅豆 | 上頁 下頁 |
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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喊完,她就忘形的撲向了他,寒山看她淚痕滿臉,心已經痛了,他伸出手去,本能的把她攬進了懷裏。初蕾轉過身子,定定的望著這一幕。她呼吸急促,她的胸部在劇烈的起伏,她深抽口氣,尖銳的說:「好啊!爸爸!你總算趕來了!趕來保護你的情婦?你以為我會吃掉她嗎?好啊!真親熱啊!原來這就叫女性的溫柔!我真該學習,眼淚啊,暈倒啊……爸爸,養不教,父之過!你從沒有教過我,怎麼樣去勾引男人……」 「初蕾!」寒山怒喊:「妳在說些什麼?妳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?妳簡直像個沒教養的……」 「沒教養?」初蕾一步一步的走近了她父親,她的眼睛發直,眼光凌厲。「我沒教養嗎?爸爸!你有沒有弄錯?我的毛病是出在教養太好了!你一直教我做個淑女,因此,我保不住我的男朋友!爸爸,你該教我怎樣做個蕩婦,免得我在結婚二十二年之後,失去我的丈夫……」 「初蕾!住口!」寒山放開慕裳,雙手捉住了初蕾的胳膊,給了她一陣沒頭沒腦的搖撼。「住口!妳這個莫名其妙的混蛋!」 「我是混蛋!爸爸,你罵的?」初蕾睜大了眼睛,淚水終於湧進了她的眼眶,她定定的看著父親,又掉頭去看那站在一邊的慕裳。「沒關係,爸爸。這個女人會給你生一個清蛋!只希望你不要戴綠帽子,能對你獻身的女人,也可能對別的男人獻身……」 「住口!住口!住口!」寒山瘋狂的搖著初蕾,初蕾被搖得頭髮散了,披風歪了,牙齒和牙齒打顫了,她掙扎著,仍然不肯停口,她厲聲的大叫:「爸爸!你是偽君子!偽君子!偽君子……」 「啪」的一聲,寒山對著初蕾的面頰,狠狠的抽去一耳光,初蕾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。寒山追過去,又給了她一耳光,當他再揚起手來的時候,致文大叫了一聲:「夏伯伯!」 同時,慕裳也飛快的撲了過去,死命的抱住夏寒山的手臂,哭泣著喊:「寒山!你不要發瘋!怎麼能因為我們的錯誤,而去打孩子?是我不好,是我不對,是我做錯了!我以為對你單純的奉獻,不會傷害別人,我不知道,即使是奉獻,也會傷害別人!我錯了!我錯了!我錯了!」 寒山閉上眼睛,一把抱住了慕裳,眼眶裏也盈滿了淚水。初蕾低俯著頭站在那兒,她的頭髮遮住了面頰,她緩緩的抬起頭來,嘴角邊,有一絲血跡正慢慢的流出來,她用手背擦擦嘴角,看看手背上的血跡,她再抬頭看著那緊擁在一塊兒的寒山和慕裳。然後,她又微側過頭去,用眼角掃向致中和雨婷。不知何時,雨婷已經醒了,或者,她從來沒有暈倒過。她仍坐在原地,頭倚在致中的懷裏,致中緊抱著她的頭,呆呆的望著他們。 初蕾怔了兩秒鐘,室內,有種火山爆發前的沉寂。然後,初蕾用力一甩頭,把頭髮甩向腦後,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:「爸爸!你打我!你可以打我!你應該打得更重一點,打掉我心目裏崇拜的偶像,打掉我對你的尊敬,打掉我對你的愛心!打死我!免得我再看見你們兩個!打死我!免得我要面對我的父親和他的情婦!你們──是一對姦夫……」 致文衝了過去,一把用手蒙住了初蕾的嘴,他緊緊的蒙住她的嘴。傻瓜!妳不能少說兩句嗎?妳一定要再挨上兩耳光嗎?初蕾用力的掙脫開致文,她轉向致文,覺得窒息而昏亂,覺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,她不信任的望著致文,喃喃的問:「你也要對我用武力嗎?你也幫著他們?」 說完,她悲呼一聲,頓覺四面楚歌,此屋竟無容身之地!她轉過身子,像箭一般的射向門口,直衝出去。致文大急,他狂喊著說:「初蕾!妳不要誤會,我拉妳,是怕妳吃虧!初蕾!初蕾!妳別跑,初蕾……」 初蕾已經像旋風般捲出了大門,直衝下四層樓,她跑得那麼急,幾乎是連滾帶跌的摔下了四層樓。致文緊追在後面,不住口的喊著:「初蕾!妳等我!初蕾!妳聽我解釋!」 屋裏,寒山忽然驚醒過來,一陣尖銳的痛楚就像鞭子似的抽在他心臟上。他打了她!打了他唯一的一個女兒!從小當珍珠寶貝般寵著的女兒!他最最心愛的女兒!他打了她!他竟然打了她!他心中大痛,推開慕裳,他也轉身追出了屋外。 初蕾已跑出了公寓,淚水瘋狂的迸流在她的臉上,擋住了她的視線。她毫無目的的狂奔著,在四面車聲喇叭聲中,她沿著水源路的河堤往前奔。她沒有思想,沒有意識,滿心中燃燒著的,只是一股熾烈的冤抑之氣。她奔上河堤,又奔上那座橫臥在淡水河上的水泥橋。在狂怒的、悲憤的、痛楚的情緒中,只是奔跑……奔跑……跑向那不可知的未來。 「初蕾!初蕾!初蕾!」 致文狂喊著,緊追在她身後。他也失去了思想,失去了意識,唯一的目標,只是要追上她,只是要向她解釋,只是要把她擁在懷裏,吻去她的悲苦和慘痛。他狂追著,狂追著,狂追著……追向那不可知的未來。 初蕾奔跑在橋上,覺得自己發瘋般的想逃避一些東西,逃避那屋裏的恥辱,逃避人生的悲劇,逃避自己的悲憤……一低頭,她看到橋下是滾滾流水,她連想都沒有想,就驀然間,對那流水飛躍而下。 「初蕾!」致文慘呼,直衝上去,已救之不及。他眼看她那白色的身子,在流水中翻浪,再被激流捲去。他也想都沒有想,就跟著她一躍而下。 橋上交通大亂,人聲鼎沸。夏寒山眼看著女兒飛躍下水,又看著致文飛躍下水,他覺得自己的血液全凍結了起來。他驚呼著衝過去,抓住橋欄杆,他往下望,初蕾那披著白披風的身子已被流水沖往下游,沖得老遠。而致文呢?致文── 「致文!」 他慘叫,眼看著致文被沖向河岸,而那架巨大的挖石機伸長了巨靈之掌,向下剷了下去,對著致文的身子剷下去。 「致文!」他再度號叫。 挖石機軋軋的響著,人聲尖叫著,警笛狂鳴著,四面一片混亂。夏寒山呆立在那兒,在這一瞬間,他只覺得整個世界,都變成了一片空白。 ▼第十六章 初蕾的意識在半昏迷中。 有無數的海浪在包圍她,沖擊她,捲湧她,淹沒她,窒息她……她在掙扎,在那海浪裏掙扎。不,那不是海浪,海浪不會如此滾燙,燙得像火山口裏噴出來的岩漿,是的,這是岩漿,火山裏噴出來的岩漿,一股又一股,一波又一波,像浪潮般在吞噬她。無數的紅色的焰苗,在她眼前迸現,那滾燙的浪潮像一層熊熊大火,淹沒了她,也燃燒了她,她不能呼吸,她不能喘氣,她掙扎著要喊叫,岩漿就從她嘴裏灌進去,燙傷了她的五臟六腑。 在那尖銳的痛楚中,在那五臟六腑的翻攪下,在那火焰般燃燒的炙熱裏,她意識的底層,還有一部份的思想在活動,一部份模糊不清的思想,跟著那火焰一起撲向她。火焰裏,有父親、母親、致中、雨婷、慕裳,和致文!那一張張的臉,重疊著,交替著,在火焰中撲向了她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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