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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然後,他們統統退出了室外,接著,一陣汽車喇叭的喧囂,兩輛車子都故作驚人之舉似的,大聲按喇叭,大聲發動馬達,大聲倒車,又大聲的沖出了風雨園。這一切,恍如千軍萬馬般殺了來,又彷佛千軍萬馬般殺了去。終於,室內是安靜了。是的,終於,室內是安靜了,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,只有大家在沉重的呼吸,只有那老式的大鐘發出規律的滴答。

  然後,李媽悄悄的走了過來,輕手輕腳的收拾那花瓶的殘骸和地毯上的余水。翠蓮也挨了進來,靜靜的收拾著餐桌上的碗筷。老人跌坐在沙發中,他用手捧著頭,坐在那兒一語不發。

  耿若塵斜倚著壁爐站著,他的臉色依舊慘白,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著李媽收拾房間,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,也沒人敢去招惹他。他只是定定的站著,直著眼睛,豎著眉,一動也不動。終於,李媽和翠蓮都收拾好了東西,都退出去了。室內更安靜了。這種寂靜是惱人的,這種寂靜有風雨將至的氣息,這種寂靜令人窒息而神經緊張。江雨薇從她縮著的角落裡挨了出來,正想說兩句什麼輕鬆的話,來打破這緊張而窒悶的空氣。

  可是,驀然間,耿若塵回過頭來了,他的臉色由慘白而變得通紅,他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,他額上一根根的青筋都暴脹了起來。他一下子沖到老人的身邊,跪在老人前面,他用雙手用力的抓住老人的兩隻胳膊,搖晃著他,震撼著他,嘴裡發出野獸負傷後的那種狂嗥:「爸爸!你幫幫忙,你不許死!你要活下去!活下去!活下去!」

  老人用手抓住了兒子的頭髮,他揉弄這亂髮,他凝視著那張年輕而充滿了激情的面孔,他的眼裡逐漸蓄滿了淚,他的聲音沉痛而悲切:「兒子,生死有命,一切由不了你自己呵!可是,孩子,你幫我爭口氣吧!你幫我爭口氣吧!別讓人家說我耿克毅,死後連個好兒子都沒有!」

  「但是,爸爸,在聽了培中、培華那些話後,你叫我怎麼待下去?怎麼留下去?」他狂叫著。

  「你想中他們的計嗎?兒子?」老人深深的凝視著若塵。「他們會想盡各種辦法來趕走你的,你明知道的。若塵!別中他們的計!」他懇切的看著他,語重而心長:「記住,若塵,假若你能幫我爭口氣,則我雖死猶生,假若你不能幫我爭這口氣,我是雖生猶死呵!」耿若塵仰著臉,熱切的望著他父親,然後,他猝然間把頭僕伏在父親的膝上,發出一陣沉痛的啜泣和痙攣,他低聲喊著:「爸爸,告訴我該怎麼做吧!告訴我該怎麼做!」

  老人用顫抖的手緊攬著兒子的頭,他舉首向天,喃喃而語:「有你這樣靠近我,我已經很滿足了!這麼多年來,這是我們父子第一次這樣接近,不是嗎?」他臉上綻放出一層虔誠的光輝:「這些日子,我常覺得你母親在我身邊,若塵,她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子!我常想,在我生命將結束的時候,還能和你這樣相聚,我是夠幸福了!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,還能苟求什麼呢?你是好孩子,我知道,你必定不會讓你的兩個哥哥,踐踏在我的屍骨上高歌吧?若塵,若塵,堅強起來!若塵,若塵,幫助我吧!」

  耿若塵抬起了頭,他眼裡還閃著淚光,但他的臉孔上已帶著某種堅定的信念,某種熱烈的愛心,某種不畏艱巨與困難的堅強,他低聲而懇摯的說:「你放心,爸爸,你放心!你這個兒子,或者很任性,或者很壞,或者是個浪子,但是,他不是個臨陣畏縮的逃兵!」

  「我知道,」老人注視著他:「我一直都知道!」

  江雨薇走了過來,她悄悄的拭去了頰上的淚珠,她為什麼會流淚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只覺得自從走進風雨園以來,不,是自從擔任老人的「特別」護士以來,自己就變得「特別」脆弱了。她走過去,啞聲說:「好了,耿先生,你應該吃藥,然後小睡一下了!」

  耿克毅抬頭看著她,微笑的說:「對了!雨薇,你得幫助我活長一點!」他站了起來,蹌踉的跟著她,向樓上走去。雨薇攙扶他上樓的時候,發現他是更瘦了!職業的本能告訴了她,或者,她不需要擔任他太久的「特別護士」了。她服侍老人吃了藥,再服侍他躺下,當她要退出的時候,老人叫住了她:「雨薇!」

  「是的。」她站住了。老人深深的望著地。「你是個好護士,」他說:「也是個好女孩,我必須要對你說一句話:謝謝你!」

  「為什麼?」她說:「我做的都是我該做的。」

  「不。」老人點點頭:「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,我謝謝你幫我把若塵找回來,你不知道,這件事對我的意義有多大!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雨薇低語。

  「好了,去吧!」老人說:「我想睡了。」

  雨薇退出了老人的房間,關好房門,她回到樓下。

  耿若塵正仰躺在沙發中,他面前放著一個酒瓶,手裡緊握著一個酒杯,江雨薇對那瓶酒看看,已經空了小半瓶了!她趕了過去,一陣莫名其妙的激動和怒氣控制了她,她搶下了那個酒杯和酒瓶,啞聲說:「難道酗酒就是你振作的第一步嗎?」

  耿若塵愕然的瞪著她。

  「你不能再逃避了,耿若塵,」她輕聲的,一字一字的說:「你剛剛許諾過,你不做一個逃兵!那麼,站起來吧,站起來,為你父親做一點兒什麼,因為,他真的沒有多久可以活了!」

  耿若塵緊盯著她。「把酒瓶拿走吧!」他瘖啞的說:「並且,時時提醒我,時時指示我。」他低歎了一聲:「你是個好心的女暴君呵!陛下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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