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心有千千結 | 上頁 下頁 |
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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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雨薇靜了片刻,夜色裡,她無法看清耿若塵的表情,只能看到他那對閃閃發光的眼睛,她咬咬嘴唇,微側了側頭,說: 「你的語氣真奇怪,簡直像個吃醋的丈夫,抓到了夜歸的妻子似的!耿若塵,你沒喝酒吧?」 「喝酒!」他冷哼了一聲:「你每天像個監護神似的看著我,我還敢喝酒嗎?難道你沒注意到,我是在竭力振作嗎?我天天去工廠,我設計服裝,我管理產品的品質,我擬商業信件……我不是在努力工作嗎?」 「真的,」她微笑起來。「你做得很好。好了,別發火吧!」她挽住了他的手,像個大姐姐在哄小弟弟似的。「我們在花園裡走走!你告訴我,你今天碰到了些什麼不愉快的事?」 「我沒碰到任何不愉快的事!」 「那麼,你是怎麼了?」她不解的注視他,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外衣,那已經幾乎完全潮濕了。「啊呀,」她叫:「你在花園裡淋了多久的雨了?」 「很久了,一兩小時吧。」他悶悶的答。 「你發神經嗎?」 「你不是也愛淋雨嗎?」他問。 「並沒有愛到發神經的地步!」她說,拉住他的手,強迫的說:「快進屋裡去!否則,非生病不可!」 他反過手來,迅速的,他的手就緊握住了她的。他的眼睛在暗夜裡緊盯著她的。「不要對我用護士的口氣說話,我並不是你的病人!懂嗎?」她站住,困惑的搖搖頭。 「我不懂,你到底要幹什麼?」 「剛剛是誰送你回來的?那個高個子的男人是誰?你的男朋友嗎?那個X光嗎?」 「是的!」她仰了仰頭:「怎樣呢?」 「你很愛他嗎?」他的手把她握得更緊,握得她發痛。 「你發瘋了嗎?你弄痛了我!」她迅速的抽出自己的手來。「你在幹什麼?你管我愛不愛他?這關你什麼事?」她惱怒的甩了甩長髮:「我不陪你在這兒發神經,我要回屋裡去了。」 他一下子攔在她前面,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。 「你是傻瓜嗎?」他的頭逼近了她。「嫁給一個醫生有什麼好?他們整天和藥瓶藥罐細菌打交道,他們不能帶給你絲毫心靈的感受,我敢打賭你那個X光……」 「喂喂,耿若塵!」雨薇心中的不滿在擴大,她討厭別人批評她的朋友,尤其耿若塵又用了那麼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,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不屑一顧似的。她憤憤然的說:「請別批評我的朋友!也請不要過問我的私事!嫁不嫁醫生是我的事情,你根本管不著!」 「我管不著嗎?」他又掐緊了她的手腕,他的呼吸熱熱的吹在她的臉上。「你也管不著我的事,可是你管過了!現在,輪到我管你的事了!我告訴你,我不喜歡你那個X光,我也不喜歡你這麼晚回來……」 「對不起,我無法顧慮你的喜歡與不喜歡!」她想掙脫他,但他握得更緊,他的手像一道鐵鉗般緊緊的鉗住了她。「你放開我,你憑什麼管我?你憑什麼干涉我?……」 「憑什麼嗎?」他的喉嚨沙啞,呼吸緊迫:「就憑這個!」 說完,他用力的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懷中一帶,她站立不穩,雨夜的小徑上又滑不留足,她整個身子都撲進了他的懷裡。迅速的,他就用兩隻手緊緊的圈住了她。她掙扎著,卻怎麼都掙扎不出他那兩道鐵似的胳膊。張開嘴,她想罵,可是,還來不及說任何話,她的嘴唇已被另一個灼熱的嘴唇所堵住了。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,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,她根本絲毫心理上的準備都沒有。因此,當她的嘴唇被驟然捕捉的那一剎那,她心中沒有羅曼蒂克,沒有愛情,沒有光與熱,沒有一切小說家筆下所描寫的那種飄飄然,醺醺然,如癡如醉的感覺。所有的,只是憤怒、驚駭、不滿,和一份受傷的,被侮辱的,被佔便宜的感覺。她拚命掙扎,拚命撐拒,但是,對方卻太強了,他把她緊壓在胸口,他的手從她背後支住了她的頭,她完全沒有動彈的餘地。最後,她放棄了徒勞的掙扎,她讓他吻,但是,她的眼睛卻瞪得大大的,充滿了仇恨的緊盯著他。他終於放鬆了她,睜開眼睛來,他那兩道眼光又清又亮,炯炯然的凝視著她。這眼光倒使她心中驟然湧上一陣迷茫的、心痛的感覺。 可是,很快的,這感覺又被那憤怒與驚駭所壓了下去,她立即把握機會,推開了他,然後,她揚起手來,狠狠的給了他一個耳光。「你這卑鄙的、下流的東西!」她怒罵起來:「你以為我是什麼人?你以為你父親花了錢僱用我,你就有權利佔我便宜嗎?你這個富家少爺!你這個花花公子!你這個名副其實的浪子!我告訴你,你轉錯腦筋了!我不是你玩弄的對象,我也不是你的紀靄霞!你如果再對我有一絲一毫不禮貌的舉動,我馬上離開風雨園!」 耿若塵呆了,傻了,他瞪大了眼睛,直直的挺立在夜色中。江雨薇說完了要說的話,一摔頭,她拋開了他,迅速的衝向屋子裡去了!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,站在鏡子前面,她看到自己漲紅了的面頰和淋濕了的頭髮,看到自己那對烏黑的、燃燒著火似的眼睛,和自己那紅灩灩的嘴唇,她用手輕撫在自己的唇上。她的心臟仍然在狂跳,她的情緒仍然像根繃緊了的弦。一時間,她無法思想,也無法回憶。剛剛發生的事,對她已經像一個夢境一般,她竟無法肯定那一切是不是真的發生過。 終於,她脫下了淋濕了的大衣,走到浴室裡,放了一盆熱熱的水,躺進浴缸中,她泡在熱水裡,盡量去驅除身上的寒意,洗完澡,換上睡衣,用塊大毛巾包住濕頭髮,她回到臥室裡,坐在梳妝台前面。 夜很靜謐,只有冷雨敲窗,發出輕聲的淅瀝,夜風穿梭,發出斷續的低鳴。她坐著,一面側耳傾聽。耿若塵的臥房就在她的隔壁,如果他回到房裡,她必然會聽到他的腳步和房門聲。但是,什麼聲音都沒有,她有些忐忑,有些不安,有些惱人的牽掛,春宵夜寒,冷雨淒風,那傻瓜預備在花園裡淋一夜的雨嗎?走到窗前,她掀起窗簾的一角,對外面望去,她只能朦朧的看到那噴水池中的閃光,和那大理石的雕像,再往遠處看,就只有樹木幢幢,和一片模糊的暗影。天哪,夜深風寒,蒼苔露冷,他真要在外面待一夜嗎? 惱人的!煩人的!她管他呢?拉好窗簾,她打開了電熱器,往床上一躺,睡吧,睡吧,明天一早要起來給老人打針,十點多鐘黃大夫要來出診,睡吧,睡吧,別管那傻瓜!他淋他的雨,干我什麼事?睡吧,睡吧,別去想剛剛發生的事情,一個出名的浪子,佔一個特別護士的便宜,如此而已!可是……她猛然從床上坐起來,雙手抱著膝,瞪大眼睛望著那小几上的台燈,他可能是認真的嗎?他可能動了真情嗎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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