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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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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嗯。」他點點頭,神色有點淒惶。「如果我和她不失散,她該也有你這麼大了!」 「你……」我望著他,他那憂鬱的眼睛使我心折。「你怎麼會和她失散的呢?」 「這個……」他苦笑了一下。「這說來太複雜了,你不會懂的,別說了!」 「你說吧,我會懂的!」我熱切的說。 「不,還是不談的好,簡單說起來,是她母親離開了我,把她也帶走了。」 「她母親不要你了,是嗎?她母親很壞嗎?」 「不!不!她母親很好,你不會懂的,不要說了,許多事……」他困難的望著前面那棵印度松香,有點兒語無倫次。 「我們不能解釋的,那時候,我太年輕,把她帶走是對的,她母親是好的,我的過失比她大。」他望望我,又苦笑了一下。 「我告訴你這些,只是要你明白我對你並無惡意,不要再追問了,再問下去,你就是在割我的舊傷口了。」 我同情的看著他,一剎那間,覺得自己和他很親近了。我點點頭說:「你很想你的女兒吧?」 「是的,很想,十分想。你不會了解這種渴想的。人,年紀越大,對於家的渴望就越深切。」 「你現在沒有家嗎?」 他笑笑。 「我現在什麼都沒有。」他說,然後挺了挺身子。「來,我們談點別的吧,例如,談談你的音樂!」他打開我的提琴盒子,拿出了琴,微笑的望著我。「那天晚上,我聽到你拉的琴,你的技術已經很純熟了,但是情感不夠,要做一個好的音樂家,一定要把你的情感和音樂揉在一起。」 他站起身來,十分內行的把琴夾在下巴下,試了試音。然後緊了緊弓上的馬尾,又重新調了調琴弦。接著,就輕緩的奏出那首莎拉沙特的吉普賽流浪者之歌。我眩惑的望著他,琴聲像奇蹟般從他的弓下瀉了出來,那熟悉的調子在他的演奏下變得那麼哀傷淒涼。他的臉色凝重,眼光迷濛,我覺得自己像置身夢中,完全被他的臉色和琴聲所震懾住。一直等到他奏完,我仍然怔怔的望著他。他對我笑笑,在琴上撥了兩下,放下琴說:「這和你拉的有沒有一些不同?」 「你……」我迷惑的說:「你是誰?」 「別管我是誰!來,讓我更正一下你的指法,拉拉看!」他把琴遞給我。 「不,」我說:「我不能拉,告訴我你是誰?你是個音樂家嗎?」 「我不是!我永遠不會成為一個音樂家!」他說,把琴放在椅子上,「我曾經學過幾年音樂。你好好練習,你是有天才的。你現在缺乏的只是經驗。來,你不願意拉給我聽聽嗎?」 我不能抗拒他,他的話對我有著魔力。站起身來,我奏了幾個練習曲,他認真的聽著,也認真的指正了我的幾個錯誤。我發現他所說的都比我的教授更內行,這使我對他更感到茫然和眩惑。春天的天短,只一會兒,太陽已經偏西了,椰子樹瘦長的影子在地下伸展著。他幫我收起琴,像個長輩般拍拍我的肩膀,說:「不早了,快點回去吧,免得你媽媽爸爸著急。」 「告訴我,你叫什麼名字?」我說。 「我沒有名字。」他迴避的說,調開話題問:「你每天在燈底下寫些什麼?」 「記日記!」 「提起過我嗎?」 「是的,我常寫『那個陌生人又來了』!」 他笑笑,提起我的琴。 「走!我送你去搭公共汽車!」我們向植物園門口走,我覺得有滿腹的疑問,卻無法問出口。走了一段他說:「你就叫我作『陌生人』吧!我對你本就是個『陌生人』,不是嗎?」 「以前是,現在不是了!」我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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