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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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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現在也是。你了解了我多少?你知道我多少?可是,我知道你名叫沈珮容,是不是?」 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 「這太簡單了,隨便問問人就知道了!」 我們走出了植物園,向三路公共汽車停車站走,他沉默了一段時間,然後嚴肅的說:「我有一個要求!」 「什麼?」我問。 「你決不能把我們認識的事告訴任何一個人,包括你的父母!行不行?」 「為什麼?」 「不為什麼,我不願意任何人知道我!你願不願意和我做個忘年之交,有時間的時候和我散散步,談談音樂?相信我,我沒有任何企圖,只想做你一個『老』朋友!」他特別強調那個老字。 「你並不老!」我說,熱切的望著他:「我願意!很願意!你可以到我家來,我爸爸媽媽一定會歡迎你!」 「不!絕不!」他堅定的說:「如果你把這事告訴了你的父母,那我們的交情就到此而止,以後你再也見不到我了。」 「好吧,我同意保密!」我說,猜測的看著他,「我知道了,你一定是個有名的音樂家,但是現在落泊了,所以你不願意別人知道你!」 他笑了笑。「隨你怎麼猜吧!」他說。 公共汽車來了,我接過提琴盒子,上了車,他微笑的站在下面看我。我對他揮揮手說:「星期天上午九點鐘,還在植物園見!」 他點點頭。車子開走了,我才想起星期天還有個什麼糖果盆呢!但是,管他呢,我的心已經被這段奇遇所漲滿了,再也沒有空餘的地方可以容納什麼糖果盆鹽罐子了! 星期天,我和他又在植物園碰頭了。他看來精神很好,我們談了許多話,我告訴了他很多我自己的故事,他耐心的傾聽,鼓勵的微笑著,我說得多,但他說得很少。到中午,我們才勉強的分手,我說勉強,是因為我多麼希望繼續留在他身邊!他照舊送我到車站,當我上了車,他說:「再見,小朋友!」 「我不是你的小朋友!」我從車窗裡伸出頭去說:「我已經十八歲,不,十九歲了!」 「我可以做你的父親,你還不是我的小朋友嗎?」他笑著說,親切而溫柔。 車開了。我帶著迷茫而溫暖的心跨進家裡。客廳中,媽媽爸爸正在款待一個青年,看到我進去,那青年從沙發裡站了起來,我望著他,他有寬寬的肩膀和高高的個子,一對坦白而澄清的眼睛,薄薄的嘴唇,寬闊的上額和英挺的眉毛。怪不得爸爸媽媽會看上他呢,實在漂亮!但是,我不會愛上他的,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。爸爸對我責備的看了一眼,大概是怪我一清早就跑了出去。一面對那個唐國本說:「這是我的女兒,沈珮容。來,珮容,見見這位……」 「我知道。」我搶著說,對那青年眨眨眼睛:「你就是糖果盆吧?」 「糖果盆?」他說,挑了挑眉毛:「看樣子我這名字取得不大好!」他灑脫的笑了起來,毫無拘束及難堪的樣子。糟糕,這正是我所欣賞的典型,爸爸的眼光真厲害!我必須築起堅固的防禦工事,不讓這個男孩子攻進我的心中來,因為從他的眼睛中,我已經看出他對我的欣賞和好奇了。這是個危險人物! 「我這個女兒是從小驕縱得不像樣子的!」媽媽說,對我皺皺眉,但嘴角卻帶著笑。 「你不知道,我們就這麼一個女孩子,」爸爸說:「又頑皮成性,從小就是……」 「哦,好了!」我叫,對唐國本說:「趕快設法打斷他的話,要不然你就必須聽上一大堆我小時候的故事,那些真沒意思!」 唐國本又笑了,爸爸媽媽也笑了,我呢,也跟著笑了。我們吃了一頓愉快的午餐,午餐後,媽媽似乎特別高興,居然破例的彈了一段鋼琴。由於媽媽的演奏在先,我的小提琴也無法逃避,只得奏了一段小步舞曲。但聽眾並不放鬆,我只好再奏,這次,我奏了流浪者之歌,這曲子使我想起那「陌生人」,我貫注了我的情感,專注了我的精神。一曲既終,唐國本瘋狂的鼓著掌,媽媽有點詫異的說:「你好像進步了很多!」 「我最近得到名師指導嘛!」得意之餘,我差一點兒洩露天機,幸好大家都沒有注意。只有媽媽沉思的凝視了我好一會兒。 唐國本一直在我們家玩到了五點鐘才告辭。這之後,他就成了我們家的常客,每隔一兩天,總要在我們家吃一頓飯。 爸爸欣賞他,媽媽喜歡他。我呢,說不出所以然來,但,我堅定的不讓自己走進他細心布置的陷阱裡去。因此,直到夏天來臨,我沒有跟他出遊過一次,我利用各種藉口,推掉了他每一個約會。而另一方面,我和那個「陌生人」卻頻頻見面,現在,已不限制於植物園。碧潭、烏來、銀河洞,我們都同遊過。這天,我們相約在碧潭游泳,太陽灼熱的照著,我穿著件大紅的游泳衣,戴著一頂大草帽。我們並坐在茶棚裡喝汽水。最近,他顯得沉默而憔悴,似乎有著沉重的心事。我用吸管敲著他的手背說:「你不快樂,為什麼?」 「我很快樂。」他笑著說,然後突然問:「你那個糖果盆還常來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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