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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


  §第二十九章

  接下來的一個月,柏霈文的日子是在一種迷亂和混沌中度過的。方絲縈每日帶著亭亭早出晚歸,一旦回到柏宅之後,她也把絕大部份的時間耗費在亭亭的身上,理由是期考將屆,孩子需要複習功課。柏霈文有時拉住她說:「別那樣嚴重,你已經不是家庭教師了呵!」

  「但是,我是個母親,是不?」她輕聲說,迅速的擺脫他走開了。

  柏霈文發現,他簡直無法和方絲縈接近了,她躲避他像躲避一條刺蝟似的。他常常守候終日,而無法和她交談一語,每夜,她都早早的關了房門睡覺,清晨,天剛亮,她就帶著亭亭出去散步,然後又去了學校。柏霈文知道方絲縈在想盡方法回避他,但他並不灰心,因為,寒假是一天天的近了,等到寒假之後,他相信,他還有的是時間來爭取她。

  而愛琳呢?這個女人更讓柏霈文摸不清也猜不透,她似乎改變了很多很多,她絕口不提離婚的事,每當柏霈文提起的時候,她就會不慌不忙的,輕描淡寫的說:「急什麼?我還要考慮考慮呢!」

  這種事情,他總不能捉住愛琳來強制執行的。於是,他只好等下去!而愛琳變得不喜歡出門了,她終日逗留在家內,不發脾氣,不罵人,她像個溫柔的好主婦。有一天晚上,柏霈文竟驚奇的聽見,愛琳和亭亭以及方絲縈三個人不知為了什麼笑成了一團。這使他好詫異,好警惕,他怕愛琳會在方絲縈面前用手段。籠絡政策一向比高壓更收效,他有些寒心了。

  於是,他加緊的籌畫著重建含煙山莊,對於這件事,方絲縈顯露出來的也是同樣的冷淡和漠不關心。愛琳呢?對此事也不聞不問。這使柏霈文深受刺激,但是,不管怎樣,這年的年尾,含煙山莊的廢墟被清除了,地基打了下去,新的山莊開工了。

  就這樣,在這種混混沌沌的情況中,寒假不知不覺的來臨了。和寒假一起來臨的,是雨季那終日不斷的,纏纏綿綿的細雨。

  這天早上,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,方絲縈來到了柏霈文的房中。

  「我想和你談一談,柏先生。」

  「又是柏先生?」柏霈文問,卻仍然驚喜,因為,最起碼,她是主動來找他的,而一個月以來,她躲避他還唯恐不及。

  「亭亭呢?」他問。

  「愛琳帶她去買大衣了,孩子缺冬衣,你知道。」

  柏霈文一愣,什麼時候起,她直呼愛琳的名字了?愛琳帶亭亭去買大衣!這事多反常!這後面隱藏了些什麼內幕嗎?

  一層強烈的、不安的情緒掩上了他的心頭,他的眉峰輕輕的蹙了起來。

  「我不知道愛琳是怎麼回事,」他說:「我跟她提過離婚,但她好像沒這回事一樣,改天我要去請教一下律師,像我們這樣複雜的婚姻關係,在法律上到底那一樁婚姻有效?說不定,我和愛琳的婚姻是根本無效的,那就連離婚手續也不必辦了。」

  「你用不著費那麼大的勁去找律師,」方絲縈在椅子中坐了下來。「這是根本不必要的。愛琳是個好妻子,而你也需要一個妻子,亭亭需要一個母親,所以,你該把她留在身邊——」

  「我有妻子,亭亭也有母親,」他趨近她,坐在她的對面,他抓住了她的手。「你就是我的妻子,你就是亭亭的母親,我何必要其他的呢?」

  方絲縈用力的抽出自己的手來。

  「你肯好好的談話嗎?」她嚴厲的問:「你答應不動手動腳嗎?」

  「是的,我答應。」他忍耐的說,歎了口氣。「你是個殘忍的,殘忍的人,你的心是鐵打的,你的血管全是鋼條,你殘酷而冰冷,我有時真想揉碎你,但又拿你無可奈何!假若你知道我對你的熱情,對你的癡狂,假若你知道我分分秒秒、時時刻刻所受的煎熬,假若你知道!只要知道千分之一、萬分之一,不,十萬分之一、百萬分之一就好了!」

  「你說完了嗎?」方絲縈靜靜的問。

  「不,我說不完,對你的感情是永遠說不完的,但是,我現在不說了,讓我留到以後,每天說一點,一直說到我們的下輩子。好了,我讓你說吧!不過,假若你要告訴我什麼壞消息,你還是不要說的好!」

  「不是壞消息,是好消息。」

  「是嗎?那麼,說吧!快說吧!」

  「我要結婚了!」

  他屏息了幾秒鐘,他臉上的肌肉僵住了,然後,很快的,他恢復了自然,用急促的聲音說:「是的,當然,我們要重新舉行一次婚禮,一次隆重而盛大的婚禮,我保證——」

  「你弄錯了,先生,我不是和你結婚,我要回美國去,亞力有信來,他正等著我去完婚,所以,我已經訂了下禮拜天的飛機票。正心那兒,我也已經上了辭呈了。」

  方絲縈一口氣把要說的話都說了出來,然後,室內好安靜,靜得讓她心驚。她看著柏霈文,他坐在那兒,深靠在椅子裡,一動也不動,像是突然被巫師的魔杖點過,已經在一剎那間成了化石,他的臉上毫無表情,那失明的眸子顯得呆滯,那薄薄的嘴唇閉得很緊,那臉色已像一張紙一般蒼白。他不說話,不動,不表情,只有那沉重的呼吸,急促的、迅速的掀動了他的胸腔。

  方絲縈幾乎是痛苦的等著時間的消逝,似乎好幾千、好幾萬個世紀過去了。柏霈文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來,他的聲音喑啞而枯澀:「別開這種玩笑,含煙,這太過分了。」

  「不是玩笑,先生。」方絲縈的聲音有些兒顫抖,她的心臟在收緊。「我確實已經訂了飛機票,我的未婚夫正在國外等著我。」

  柏霈文的牙齒咬住了嘴唇,咬得那樣緊,那樣深,方絲縈又開始覺得緊張和軟弱。他的臉色益形蒼白了,額上的青筋在跳動著,他的手指緊抓了椅子的扶手,手背上的血管也都凸了起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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