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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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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肯好好的談話嗎?」她嚴厲的問:「你答應不動手動腳嗎?」 「是的,我答應。」他忍耐的說,嘆了口氣。「你是個殘忍的,殘忍的人,你的心是鐵打的,你的血管全是鋼條,你殘酷而冰冷,我有時真想揉碎你,但又拿你無可奈何!假若你知道我對你的熱情,對你的痴狂,假若你知道我分分秒秒、時時刻刻所受的煎熬,假若你知道!只要知道千分之一、萬分之一,不,十萬分之一、百萬分之一就好了!」 「你說完了嗎?」方絲縈靜靜的問。 「不,我說不完,對你的感情是永遠說不完的,但是,我現在不說了,讓我留到以後,每天說一點,一直說到我們的下輩子。好了,我讓你說吧!不過,假若你要告訴我什麼壞消息,你還是不要說的好!」 「不是壞消息,是好消息。」 「是嗎?那麼,說吧!快說吧!」 「我要結婚了!」 他屏息了幾秒鐘,他臉上的肌肉僵住了,然後,很快的,他恢復了自然,用急促的聲音說:「是的,當然,我們要重新舉行一次婚禮,一次隆重而盛大的婚禮,我保證──」 「你弄錯了,先生,我不是和你結婚,我要回美國去,亞力有信來,他正等著我去完婚,所以,我已經訂了下禮拜天的飛機票。正心那兒,我也已經上了辭呈了。」 方絲縈一口氣把要說的話都說了出來,然後,室內好安靜,靜得讓她心驚。她看著柏霈文,他坐在那兒,深靠在椅子裡,一動也不動,像是突然被巫師的魔杖點過,已經在一剎那間成了化石,他的臉上毫無表情,那失明的眸子顯得呆滯,那薄薄的嘴唇閉得很緊,那臉色已像一張紙一般蒼白。他不說話,不動,不表情,只有那沉重的呼吸,急促的、迅速的掀動了他的胸腔。 方絲縈幾乎是痛苦的等著時間的消逝,似乎好幾千、好幾萬個世紀過去了。柏霈文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來,他的聲音喑啞而枯澀:「別開這種玩笑,含煙,這太過分了。」 「不是玩笑,先生。」方絲縈的聲音有些兒顫抖,她的心臟在收緊。「我確實已經訂了飛機票,我的未婚夫正在國外等著我。」 柏霈文的牙齒咬住了嘴唇,咬得那樣緊,那樣深,方絲縈又開始覺得緊張和軟弱。他的臉色益形蒼白了,額上的青筋在跳動著,他的手指緊抓了椅子的扶手,手背上的血管也都凸了起來。 「說清楚一點,」他說:「你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 「我的意思是──」她困難的說,喉頭緊逼著,緊逼得疼痛。「我要回美國去了,我在台灣的假期已經結束了,我看過了亭亭,我相信她以後會過得很好,所以──所以,我已經無牽無掛,我要回到等我的那個男人身邊去。就是這樣,不夠清楚嗎?」 「等你的男人!你應該弄清楚,到底誰才是真正等你的男人!」他傾向前面,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,立即,他的手指加重了力量,捏緊了她,他用了那樣大的力氣,似乎想把她捏碎。他的聲音咬牙切齒的從齒縫裡迸了出來:「含煙!看看我!我才是等你的男人!我等了你整整十年了!含煙!你看清楚!」 方絲縈的手臂疼痛,痛得她不由自主的從齒縫中吸著氣,她軟弱的說:「你弄痛了我!」 「我弄痛了你?是的,我要弄痛你!」他更加重了力量。 「我恨不得弄碎你,你這個沒有心、沒有情感的女人!你要我怎樣求你?怎樣哀懇你留下?你要我怎樣才能原諒我?要我下跪嗎?要我跟你磕頭、跟你膜拜嗎?你說!你說!你到底要我怎樣?要我怎樣?」 「我不要你怎樣,」方絲縈忍著痛說,淚水在眼眶中旋轉。 「我早就說過,我已經原諒你了。我回美國去,與原諒不原諒你是兩回事!」 「怎麼兩回事?你既然已經原諒我了,為什麼不肯留下?」 「愛情。」她輕聲的、痛苦的吐出這兩個字來。「愛情,你懂嗎?」 「愛情?」他咬牙。「什麼意思?」 「為了愛情,我必須回去!」 他的手指更用力了。 「你的意思不是說,你愛那個──」他再咬牙。「那個見鬼的亞力吧!」 「正是。」她說,吸了口氣,痛得咧了咧嘴。「正是這意思!」 「你撒謊!」他惡狠狠的說,臉色由白而紅,他用力的摔開了她,跳起來,他走向桌子前面,在桌子上重重的捶了一拳,咆哮著說:「你撒謊!撒謊!撒謊!」在桌前的椅子裡坐了下來,他用兩隻手緊緊的抱住了頭,痛苦的把臉埋在桌面上。「含煙,你撒謊,你不該撒這樣的謊!你承認吧,你是撒謊,是嗎?是嗎?」他的聲音由暴怒而轉為哀求。「是嗎?」 「不是。」方絲縈閉上了眼睛,把頭轉向了一邊,她不敢再看他。「很抱歉,我說的是真的,你不可能希望十年間什麼都不改變,尤其是愛情。」 他的頭抬了起來,一下子,他衝回到她的身邊,蹲下身子,他握住了她的雙手,把一張被熱血所充滿的面龐對著她,他的聲音裡夾帶著苦惱的熱情,急促的說:「想想看!含煙,回憶回憶我們新婚時的日子!你還記得那支歌嗎?含煙?你最愛唱的那一支歌?我倆在一起,誓死不分離,花間相依偎,水畔兩相攜──記得嗎?含煙,想想看!我雖不好,我們也曾有過一些甜蜜的時光,是嗎?含煙?想想看,想想看──」 「哦,」她站了起來,擺脫開他,一直走到窗子前面。「這是沒有用的,霈文,我抱歉!」 他追到窗前來,輕輕的攬住她的肩。 「不要馬上走。」他在她的耳畔說,他的下巴緊貼在她的鬢邊,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十分的溫柔,在溫柔之餘,還有份動人心魄的摯情。「再給我一段時間,我請求你。含煙,不要馬上走。或者你會再愛上我。」 「哦,不行,霈文,我將在下星期天走。」她說,痛苦的咽了一口口水。 「我可以打電話去退掉飛機票。」 「沒有用的,霈文,沒有用。」她猛烈的搖著頭。 「你的意思是,你再也不可能愛上我?」 方絲縈閉了一下眼睛,她覺得好一陣暈眩。 「是的!」她狠著心說。 他攬著她的肩頭的手捏緊了她,他的呼吸停頓了一下。 「為什麼?」他的聲音仍然溫柔,溫柔得讓人心碎。 她用力的搖頭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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