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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八


  「回來!」羅教授叫:「牠幾時失蹤過?失蹤的是你!現在,別多說了!走吧!看能趕得上幾點鐘的火車!」

  我猶豫著,一轉頭,我看到含笑站在一邊的林校長。她走過來,握住我的手臂,帶著個瞭解的笑容說:「去吧,憶湄,羅教授都跟我講過了。回去吧!憶湄,好好念書!好好考上大學!」

  我仍然在猶豫,羅教授拉著我的手腕就向校門口走。他的手碰到了我懷裡的小兔子,他吃驚的叫:「天哪,這又是什麼玩意兒?」

  「小兔子,牠在生病。」我說,舉起兔子來:「我可以帶牠一起走嗎?」我問。

  「噢,噢……」羅教授的眼珠奇異的轉動著,從他的大鼻孔裡吸著氣:「好吧!帶牠走!我看,家裡該為你闢一個動物園呢!」

  我歡呼了一聲,多日來的煩惱憂愁和悲哀都在一瞬間飛走了。把小兔子交到中枬手裡,我說:「幫我抱一抱!」就轉身衝進屋裡,去收拾我的箱子。

  提著箱子,我走了出來,林校長過來和我握別,含蓄的笑著說:「下次,你再來的時候,希望不再是私逃的了。」

  我望著林校長,有些依依不捨。羅教授已經不耐的抓耳撓腮了。我們向校門口走去,林校長的兩個孩子推來推去的低聲說著:「你去問!」一個說。「你去問!」另一個說。

  「他們在做什麼鬼?」羅教授問。

  我望著羅教授毛髮蓬蓬的臉,猛悟的大笑了起來,羅教授皺眉叫:「笑什麼?你?」

  「笑他們!」我說:「他們想證實對你的猜測,不知道你是海盜呢?還是囚犯?」

  中枬也笑了起來,林校長也笑了,羅教授瞪著眼睛,竭力把臉色放得嚴肅,卻在喉嚨中希奇古怪的詛咒。我們就在笑聲中,詛咒聲中,孩子的起鬨中,走出了大門。

  兩小時後,我、中枬、和羅教授都在北上的火車中了。

  火車向前疾馳而去,拋不了樹木、原野、村莊和城市。我和中枬併排坐著,羅教授坐在我們的對面。小兔子用個小鐵絲籠裝著,放在座位下面。一路上,我們都十分沉默,中枬似乎有許多話要對我說,礙於羅教授,只能默然不語。羅教授蹙著眉,瞪視著車窗外面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我呢?車子越接近目的地,我就感到越惶惑。我出走了一次,又回來了!事實上,我出走時所想逃避的種種問題仍然存在,回來之後,我又將面對牠們,一切情形不會好轉,問題依舊沒有解決。我,該怎麼辦?

  車子過了臺中,過了新竹,一站又一站,臺北漸漸近了。車窗外早已一片黑暗,遠處幾點燈火在夜色裡閃爍,一會兒就被車子拋下了。新的燈火又重新出現。我凝視著那曠野裡的燈光,茫然的想著,那些有燈光的地方,是不是都有人居住?這些人又都是如何生活著的?是不是也有像我這麼多的煩惱和困惑?

  車子過了竹北,又過了桃園,中枬在椅子上不安的欠動著身子,我側過頭去看他,他的神色有些奇怪。

  終於,他咳了一聲,突然說:「羅教授!」

  羅教授似乎吃了一驚,轉過頭來瞪視著中枬。

  「羅教授,」中枬說:「我有幾句話要和您說,在車子沒到臺北之前,我想先和您講清楚,」他看了我一眼,暗中伸過手來握緊了我的手。「我想和憶湄到臺北後就宣佈訂婚,同時,我預備負擔起憶湄的生活。我已經幫她租妥了一間屋子……」

  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羅教授滿臉的鬚髮虯結起來了,眼光凶惡的瞪著中枬。

  「我的意思是……」中枬鎮定而堅決的說,絲毫沒有被羅教授的凶樣所折倒。「憶湄到臺北之後,不回你的家,我已對她另有安排。」

  「你是誰?你有什麼資格安排憶湄?」羅教授低沉的吼著,眼光更加凶惡了:「荒謬!荒謬透頂!」

  「我是憶湄的未婚夫!」中枬緊握了我一下,挺了挺背脊:「我一定要安排她的生活!羅教授,她在羅宅太不安全!」

  「太不安全?」羅教授的眼珠幾乎突了出來:「誰會吃掉她?」

  「我怎麼知道!」中枬說:「最起碼,她在羅宅並不快樂,羅教授,您不能再逼走她一次!」

  「我沒有要逼走她!」羅教授叫。

  「事實上,羅宅的每一個人都在逼她!」中枬說,深深的盯著羅教授。「羅教授,」他一字一字的說:「憶湄是您的什麼人?」慢慢的,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,遞給羅教授。「這張照片裡的人又是誰?」

  我對那照片瞟了一眼,是那張皚皚的嬰兒照!我詫異的望望中枬,又望望羅教授。我不知道中枬在玩什麼花樣,但,羅教授卻顯然被觸怒了,他的眼珠狂暴的轉動著,鬚髮怒張,握著那張照片,他的手發著抖。好半天,才從喉嚨裡迸出一句話來:「中枬,你以為你有權去窺探一個家庭的隱秘?」

  「我想我有權要保護我所愛的人!」中枬昂了昂頭:「我必須要使憶湄不受傷害!」

  「誰會傷害她?」

  「我不知道,」中枬望望我。「或者是那個知道她的身世,而又嫉恨著她的人!羅教授,我想,您還是說出來吧,她是誰?」

  羅教授的眼睛瞪得那麼大,我猜他很可能對中枬撲過去,如果這不是火車裡,後果真不堪想像。中枬鎮靜的迎視著羅教授的目光,似乎一點也不肯妥協,他們彼此瞪視著,誰也不說話。車子繼續在夜色中向前滑行,許許多多的燈光被拋在後面了,車子駛進萬華站,燈光熱鬧了起來。

  羅教授低低的說一句:「你知道多少?」

  「並不太多,」中枬也低低的說:「不過,您繼續保密太不聰明,世界上沒有一件秘密能夠長久保持,憶湄有權知道她自己的故事!」羅教授低低的在喉嚨裡嘰咕了一句,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。

  中枬又開了口:「假如你認為憶湄該住在羅宅,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,是嗎?如果她必須像個被收容的難民般,屈辱的寄人籬下,就不如離開羅宅,自由自在不受恥辱的生活!」

  「恥辱?誰讓她受了恥辱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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