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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九


  「皚皚。她看不起憶湄,看不起的最大原因,是因為憶湄是個來投奔的孤兒!」

  羅教授怔了怔,我敏感的覺得,他似乎顫慄了一下。

  車子進了臺北站,播音器裡在報告終點已到,中枬站起身,取下了我放在行李架上的箱子,我也忙不迭的提起我的小兔子。我們向車廂門口走去,中枬說:「憶湄和皚皚的地位是平等的,是嗎?」

  羅教授跨下車廂,站在月臺上,望了中枬一眼:「並不完全平等。」

  我跳下車廂,我們走過天橋,走出了臺北站,三輪車和計程車全來兜攬生意,中枬凝視著羅教授:「回哪兒去?」

  「當然是回家!」羅教授憤怒的叫。

  「您的家?」

  羅教授的背脊挺直了,他的一隻手壓在我的肩膀上,他在顫慄著。低聲的,他說:「是的,我的家,也是憶湄的家。」

  中枬的眉頭放鬆,揮手叫了一輛計程車,我們鑽了進去。

  「羅斯福路!」中枬對司機說。轉頭來看我:「你在幹什麼?憶湄?」

  「我的小兔子,」我輕聲說:「牠在發燒。」

  羅教授又顫慄了一下,接著,是一聲深長的嘆息。

  「你的小兔子!」他喃喃的說:「你的習慣和你的母親完全一樣。」

  「我的母親是誰?」我問。這是個久已存疑的問題。

  「是……」他慢慢的,一字一字的說:「我的妻子!」

  ▼第十八章

  窗外,有很好的月光。

  我們環坐在客廳裡。所謂我們,是羅教授、中枬、皜皜、皚皚和我,只缺了羅太太。我們到家時,已經晚上十點多鐘,羅太太已睡了。羅教授分別把皜皜、皚皚叫到樓下,並吩咐不要驚動羅太太。我們坐著,圍成一個圓形,中間生了一盆火。

  夜,已經很深了,窗子關得很密,月亮把窗玻璃染成了灰白色。室內,只亮著壁角的一盞有著綠色燈罩的落地檯燈,整個室內的光線有些暗沉沉而綠陰陰。幸好爐火燒得很旺,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。羅教授靠進椅子裡,眼睛深沉的凝視著爐火,開始了他冗長的敘述。

  「那是一九三八年,我剛剛大學畢業,為了考察地質,我在廣西貴州一帶遊歷,收集一些鐘乳石和石灰岩。一九三八年的秋天,我到了貴州的一個小縣城裡……湄潭。在那兒,我遇到了繡琳,也就是憶湄的母親。」

  羅教授停下來,望望我,又轉頭去望著皜皜。「同時,也是你的母親,皜皜。」

  「什麼?」皜皜驚跳起來。

  「別動,」羅教授說:「讓我慢慢的說。」

  他用手揉揉鼻子,回憶使他的眼光慘切,停了好久,他才又說:

  「我應該先告訴你們,我有個很富有的家庭,我父親是桂林城中的首富之一,我是獨子,很早就繼承了我父親龐大的遺產。所以,畢業後,我帶著兩個家僕,很舒服的在家鄉附近一帶遊山玩水,至於考察地質,不過是藉口而已。到了湄潭,我原不準備久留,那是窮苦而簡陋的小地方,但,我卻邂逅了江繡琳。

  「那是個黃昏,落日銜在山峰之間,彩霞滿天,歸雁成群,我在一棵大樹下發現了江繡琳。支著個簡單的畫架,她在畫一張風景寫生,她的畫並不十分好,人長得也不算漂亮,服飾簡單淳樸,態度落落大方……很給人一種親切感,我那時年紀很輕,也很風流自許,上前去隨便找點話和她談了談,然後,我再也離不開湄潭了,我在那兒足足住了十個月,回到桂林的時候,已多帶回去一個人,江繡琳,我新婚的妻子。

  「繡琳是個窮苦人家的女孩子,受過高中教育,樸實而善良。我常覺得她心中是個無價的寶窟,你可隨時在她身上發掘出寶藏來。回到桂林,我們家庭的富有嚇倒了她,成群的僕人使她手忙腳亂,故意刁難的老人家讓她暗暗流淚。但,她是相當堅強自信的人,在一年之內,她克服了所有的困難,也收服了所有的僕人。你不會找到比她更成功的主婦,也不會找到比她更得人心的主婦。大家都喜歡她,而她,也從沒有主人架子。她快樂,無憂無愁,愛唱歌,愛笑,愛鬧。她的笑語之聲,隨時隨地飄浮在那棟古老的宅子和深廣的花園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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