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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四


  「那麼……」我知道他又要舊話重提,趁他沒把話說出來之前,還是堵住他的嘴比較好。掉頭看看海面,我說:「看!海上有一條船!」

  他看看海面,遠處,真的有一點帆影,正渺小的漂浮在浩瀚的大海上。就那麼瞥了一眼,他又轉回頭來望著我,低低的說:「你喜歡中枬,因為他是個孤兒,一個有獨立性和乾勁的孤兒,對嗎?」

  「或者,這也是原因之一,」我說:「愛情常常是沒道理可講的。有時,我覺得我更該愛上你,但是……」我聳聳肩,這是皜皜的習慣,和他在一起時,我常會在不知不覺中模仿他。「或者我們的個性太相近,反而……」

  「好吧!別說了!」他打斷我,也聳了聳肩。「反正,就是這麼回事,我瞭解。」他把手壓在我的手背上,對我微笑。「以後我們不再談這個,憶湄,我實在太喜歡你。」他抬起眼睛來,重新望著海面,那一點帆影仍然在遠方的水面漂漂蕩蕩。「有一天,」他幽幽的說:「我會乘上一條船,揚帆遠去。我身上有許許多多的缺點,最大的一項,是沒有奮鬥和吃苦的能耐……其實,我是很瞭解自己的……我應該鍛煉鍛煉。有一天,我會獨自去創我的天下!」

  他又望著我,突然大笑,跳了起來:「好了!我們的話題未免太嚴肅,簡直不像出諸羅皜皜之口。來!憶湄,站到那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旁邊去,讓我幫你照一張相!」他帶了個小型的柯達照相機。

  我站起身來,我們迅速的擺脫了剛才那話題給我們的拘束感。在岩石與岩石之間,我們像孩子般追逐嬉鬧,又像孩子般收集著蚌殼和寄居蟹。一直到紅日將沉,才盡興的離去。

  從野柳回到基隆,正是吃飯的時間,我們在基隆吃了晚飯,皜皜說:「基隆有許多可玩的地方,你敢去嗎?」

  「只要不是水手們聚集的酒吧!」我說。

  「舞廳呢?」他斜睨著我問,帶著個有趣的挑釁般的微笑。

  我略事猶豫。

  「姑且放肆一次吧!」他說:「你難得被解放一天!應該快快樂樂的玩,瘋瘋狂狂的玩,你還那麼年輕,已經快被管教成一個小老太婆了。別顧慮太多,舞廳並不壞,不會吃掉你,何況還有我呢!」

  於是,在盡興的一天之後,我們又有了瘋狂的一晚!燈光、人影、音樂、旋律……他拉著我的手,轉、轉、轉!轉得我的頭發昏,轉得我眼花撩亂!他大聲笑,我也大聲笑,像喝醉了酒。這是我生命中從沒有過的一夜,那些快節拍的舞曲使人飄飄然,仿佛渾身都充滿了活力。那些彩色繽紛而又旋轉不已的燈光讓人眩然如醉。而那些跳舞的人們的嬉笑歡樂又具有那麼強大的傳染力,我們快樂得像一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。

  深夜……真是名副其實的深夜,街上已沒有行人,天上只有幾點冷冷的孤星。我們乘著一輛計程車,在黑夜的街頭,疾馳著回到臺北。一日之遊使我睏倦,在車上我幾乎睡著了。

  直到車子停在羅宅的大門口,我才驚醒過來,伸了伸懶腰,我倦意朦朧的問:「到家了?這麼快!」

  「下車吧!」皜皜說。

  我下了車,靠在大門口的圍牆上打哈欠,皜皜按了門鈴。深夜的冷風撲面吹來,我不勝瑟縮,皜皜解下他的大衣,裹住了我,笑著說:「在車上打瞌睡,出來時再被冷風吹一吹,你大概又要害一次重感冒。」

  我哈欠連天,把頭縮進他的大衣領子裡,微笑了笑,沒有說話。假若再沒有人來開門,我可能站在那兒都會睡著了。門開了,我懶洋洋的跨了進去,並不知道門裡面,一場風暴正等待著我。

  一隻手攫住了我的手臂,有人劇烈的搖撼著我,皜皜的大衣滑到了地下。突來的變故把我的睡意驅散,我驚愕的抬起眼睛,接觸到羅教授圓睜著的怒目。

  「說!憶湄!」他厲聲的吼著:「你跟這個混蛋跑到哪兒去了?半夜三更才回來!」

  我沒有來得及回答,他又是一陣猛搖。

  「說!」他大叫,聲如巨雷。「你們到哪兒去了?做些什麼?」

  「噢!」我說:「不過是玩玩而已!白天到野柳野餐,晚上去基隆跳舞……」我的話還沒有說完,羅教授揚起手來,重重的揮了我一耳光。這一下,我的睡意是真的完全沒有了,瞪大了眼睛,我呆呆的望著羅教授。羅教授的眼神是狂暴的,繼續抓著我的手腕,他嚷著說:「假如你來到羅家,是學習墮落,那麼,你還是離開吧!管你念不念大學!管你上進不上進!管你……」

  「爸爸!」挺身而出的是羅皜皜。「是我帶憶湄去的!你要管,管我好了,別在憶湄身上出氣……」

  「好,好,好!」羅教授喘息著,放開了我,轉到他兒子面前:「我正要找你,我是該管你了,早就該管你了!」他大叫:「你給我滾過來!」羅教授驟然放鬆了我的手臂,使我失去平衡,差一點栽倒在地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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