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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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皜皜呢?那天在餐廳中和我談了幾句簡單的話之後,他似乎故態復萌,又變得早出晚歸,成天不在家。如果有一兩分鐘的在家時間,不是向中枬挑釁,就是和羅教授「頂牛」,有一次,我還聽到他在取笑皚皚,說她是個蠟像美人。 皚皚,她也真像個蠟像美人,她越來越蒼白,越來越瘦弱。由於瘦,鼻子就顯得特別高,眼睛也顯得特別大,有種西方的古典美人的美。但,她那黑而深邃的眸子使我不安。或者,她也知道她的眼光會使我不安。我覺得,她屢次屢次的故意盯著我看,仿佛想用她的眼光來殺我。她的眼光也確實收到了效果,我有份被傷害的難堪,羅宅對我而言,是愈來愈難處了! 這天早上,從睡夢中醒來,意料之外的,竟有著滿窗耀眼的陽光。長久一段時間,只看得到暗沉沉的天和低壓厚積的雲層。一旦看到陽光,那份喜悅和振奮真難以形容!何況我向來是個比較愛動的人,這些日子,被雨和寒流困在家裡,幾乎使我渾身的筋骨都發霉了。因此,當早上中枬來給我上課的時候,我像個冬眠乍醒的小昆蟲般「跳」到他面前,一下子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,興奮的說:「今天放我一天假,中枬。太陽那麼好,我們到郊外去走走!」 中枬把我的手從他脖子上拿下來,微蹙著眉頭望著我,那神情像我提出的是個荒謬絕頂的提議!絲毫不發生興趣的說:「怎麼想出來的?好好的要到郊外去玩?你知道還有幾個月就要大專聯考了?」 「別那麼道學氣!」我噘著嘴說,因為被潑了一大盆冷水而不高興:「偶一為之,又怎麼樣?難得有那麼好的太陽!」 他看看天,太陽似乎燃不起他的興致。 「今天不行,憶湄。」他冷淡的說。你需要把或然率弄弄通,我也還有事要辦!」 「你這兩天在忙些什麼?」我有氣的說:「整天看不到你的人影!」 「要放寒假了,你知道,」他說:「學期快結束的時候總是忙一點。」把書本攤開在桌子上,他說:「來吧!讓我們開始上課!」 用手支著頭,我無精打采的望著課本,或然率!我對那些或然率一點興趣都沒有!陽光透著玻璃窗,暖洋洋的照射在我的身上,書桌上,和課本上。多好的陽光!多美的陽光!拿著一支鉛筆,我在筆記本上胡亂的塗抹,勾出一個人頭,加上些鬍鬚和亂髮,半遮半掩在亂髮中的眼睛,這人是誰?羅教授?一個地質學的專家?我的什麼人?在人頭的旁邊,我塗上兩句話:「人面不知何處去?一堆茅草亂蓬蓬!」 「颼」的一聲,我的筆記本被中枬抽過去了。他看看筆記本上的人頭,又看看我。「這是你做的或然率的筆記?」他問。 「我討厭或然率!」我說:「中枬,你太嚴肅。」 他嘆息了一聲。「嚴肅,是為了你好。」他再看看那個人頭。「不過,你倒有很高的藝術天才,恐怕學畫比學文對你更適合。」 「中枬,」我懇求的說:「別上課吧,我一點心都沒有,太陽使我興奮,玩玩去,怎樣?」 中枬凝視了我幾秒鐘,低下頭,在課本的習題上一路圈出三、四十個題目,放在我面前,說:「把這些題目做完,我們再出去!」 「這夠我做到月亮上昇!」我叫著說。 「不錯!」他點點頭:「我們可以去看晚場的電影!現在,你做習題,我也要出去了。」 「你到哪兒去?」 「去看個朋友!」 「你對看朋友有興趣,對陪我出去就沒有興趣!」我嚷著說。 「憶湄,」他站在我面前,深深的注視著我說:「人生,有許多『責任』,是比『玩玩』更重要的,我們已經浪費了不少的時間,不能再浪費了。我有些正經事要辦,你別太孩子氣,晚上我再和你詳談。」 「不要!」我任性的說:「你只知道正經事!在你腦子裡,責任啦、工作啦、前途啦……實在太多了!皜皜說得對,你是個只會談大道理的書呆子!跟你在一起,就別想開心的玩玩,你永遠是殺風景!」 我的話觸怒了他,聽到皜皜的名字,他的眼睛就冒起火來了。「我要告訴你,憶湄,」他板著臉說:「假如我有一個和羅教授同樣富有的父親,我不愁吃,不愁穿,也不愁沒房子住。我又有一個安於做寄生蟲的個性,昏昏噩噩靠父母的財產過一輩子就滿足了。如果我是那樣一個人,我會帶你玩,帶你瘋,帶你做一切你愛做的事!滿足你個性中壞的一面!或者你也希望我做那樣一個人,但是我不是!你對我滿意也好,不滿意也好,我就是這樣一個人!」 說完,他氣沖沖的走向了門口,扶著房門,他又加了一句:「晚上請你看電影!」 房門「砰」然關上,我呆呆的坐在椅子裡,帶著滿腔的失意和受傷的感情,瞪視著向我誘惑的閃爍著的滿窗陽光。一早上歡悅的心情全飛走了,中枬,他是怎樣一個人!難道在愛情的領域裡,還是這樣的倔強和固執!我的提議是很不對的?他未免太過份了!責任!責任!他心中除了責任還有什麼?我沉重的呼吸著,憤怒和懊惱使我全心激動。「晚上請你看電影!」怎樣的語氣,仿佛請我看電影是他在向我還債!我希奇這場電影嗎?不過渴望有一天的時間,和他單獨相處而已,如果連這麼一點點領會力都沒有,還算什麼知心呢? 我大約發了十分鐘的呆,然後我跳了起來,走出房間。在走廊上,我碰到了正要下樓吃早餐的皜皜!他望著我,挾了挾眼睛,他眼中的光芒和太陽光相映。帶著個和陽光同樣溫暖的微笑,他說:「早,憶湄!陽光沒有鼓舞起你一些活力來?」 「我向來是不缺乏活力的!」我說。 「是麼?」他銳利的望著我:「有興趣出去玩玩嗎?」 我心中怦然一動,注視著他,他的眼睛是慧黠而難測的。「到哪兒?」我意志動搖的問。 「由我來安排,包管你玩得很開心,怎樣?你的每一天都給了徐中枬,能夠給我一個整天嗎?從早上到晚上?」 「從晚上到深夜!」我衝口而出的說。為什麼我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?是在潛意識中想對中枬報復嗎?還是根本就很喜歡皜皜?皜皜不給我反悔的時間,拉著我的胳膊,他像個加足了油的火車頭,嚷著說:「那麼,立即出發!」於是,我們併肩「衝」下了樓梯。 這是奇妙歡愉的一天,假如沒有中枬的陰影在時時刻刻的困擾著我的話,那就太完美無缺了。早上,我們叫了一輛計程車,一直駛到野柳。冬天的野柳,除了冷冷的岩石嵯峨聳立之外,就只有滔滔滾滾的海浪喧騰呼嘯。我們準備了野餐,坐在那大塊的岩石上,沒有其他的人,沒有車馬、電唱機、收音機等的吵鬧。靜靜的享受,那情調真美極了,動人極了。皜皜說了好多他自己的笑話,逗得我一直捧腹不已。然後,當一次我的大笑停止之後,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,深深的凝視著我說:「憶湄,和我在一起不快樂嗎?」 「太快樂了!」我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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