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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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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穩了身子,我的面頰上被羅教授所打的地方,正熱辣辣的發著燒。恥辱和憤怒也在我內心中發著燒。從來沒有一個時候,我覺得如此恥辱和委屈!就是我的母親,也從來沒有打過我,這個怪人以為他收容了我,就有權「如此」來「管教」我嗎?何況我不認為我犯了什麼大過失,值得挨這一耳光。淚湧進了我的眼眶,顧不得那相對咆哮的一對父子,我哭著跑進客廳,又跑進餐廳,在樓梯口上,我碰到了正攔在樓梯口的皚皚! 她微仰著頭,臉上掛著似得意而非得意的笑。我想,她百分之百的目睹了我的挨打。冷冰冰的,她注視著我說:「噢,憶湄,我想你玩得很開心!」 她的諷刺對我如同火上加油,我的血管都幾乎爆烈,瞪視著她,我不再顧忌自己的語氣過份刻薄。倉卒中,我只想抓一樣武器來打倒她,打倒她的冷漠,打倒她的驕傲,打倒她的優越感!於是,我尖酸的說:「當然,我玩得很開心!我用不著在別人的書裡夾花瓣,我用不著叫別人『勿忘我』,而他們願意跟我玩。至於你,就是種上一園子的勿忘我,人家仍然把你這抹微藍,拋棄在垃圾箱裡!」 我看著皚皚的臉色忽青忽白,我看著她的嘴脣慘白如紙,心底掠過了一陣報復性的快感。但,當我準備上樓而抬頭向樓梯上面看去時,我呆住了。 羅太太像尊石膏像般站在樓梯上,一對眼睛妖異的瞪視著我。然後,她一步步的跨下樓梯,一步步的向我逼近。我的背脊發麻,手心發冷。她又來了!我知道,她又來了!來要我的命!我向後退,她向前進。 然後我的身子抵住了牆,再也無法後退了,靠在牆上,我被動的仰著頭望著她,她停在我的面前,並沒有像我預期的那樣來捏我的脖子,卻直著眼睛喑啞的問:「你要怎樣才肯放手?你要怎樣才算達到目的?你要些什麼,由我來給你,好不好?我一定,一定讓你滿足,好不好?……」她昏亂而沒有系統的說著,慢慢的舉起了手來,我神經緊張,沒有等她接觸到我,就爆發了一聲尖叫。 我的尖叫似乎更加刺激了她,她捉住了我的手臂,嘴裡喃喃的,囈語般的,不知道說些什麼。同時,手指已箍緊了我。我掙扎,狂叫……我的喊聲把一切都壓倒了。於是,我看到羅教授和皜皜都衝了過來,同時,徐中枬也出現在樓梯的頂端,高高在上的俯視著樓下發生的一切。 我立即被「救」了出來,從羅太太的掌握下得到解脫,我啜泣著衝上了樓,奔向中枬。在我的困厄中,我永遠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中枬!抓著中枬的手,我顫慄的喊:「噢,中枬。噢,中枬。」 中枬牽住了我的手,他嚴肅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,把我送進了我的房間,他站在我的面前,冷淡的注視著我說:「你不用告訴我,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,我全看到了!」 我張大了嘴,淚珠停在睫毛上,困惑而不解的望著他,他看來何等冷酷! 「我只有一句話送給你,」他冷冰冰的說:「那就是: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!」說完,他掉頭就向門口走,我慌亂的喊:「中枬!」 他站住,忍耐的說:「你還有什麼事?你玩夠了,瘋夠了,回到家裡來,對別人也挖苦夠了,你還有什麼事?」走回到我面前,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。 到這時,我才發現他在生氣,他眼中燃燒著怒火,語氣僵硬而冷漠:「我估高了你,憶湄。」他說:「現在,我願意告訴你,我這幾天在忙些什麼。我不願你繼續住在羅家,所以我找了一間房子,是我一個同學家裡分租給我的,我正佈置著它,希望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喜。這是第一件事。我想以後由我供給你的生活和讀大學,所以正奔波著找尋一個兼差,現在已經找到了。是個廣告公司的設計員,待遇很高,約定今天要面試,所以我不能陪你出去玩,這是第二件。我默默的做這一切,在事情沒有完全弄妥之前,不想讓你知道,免得分你的心,也免得弄不成功,讓你失望……為你設想得如此周到,而你,卻陪著另外一個男人,流連於舞廳之中!」 他惡狠狠的瞪著我:「憶湄,你辜負了我待你的一片深情!」 「噢,中枬!」我無助的喊。 「這些,倒也罷了,你對皚皚說的那幾句話,簡直像個沒教養,沒風度的女孩子!憶湄,」他對我搖頭,仿佛我是個病入膏肓,無可救藥的人:「你使我失望!我想,是我認錯了你!為你做的一切,全沒有意義!或者,我配不上你,我太實際,不能陪著你胡天胡地的玩,只能默默的去為你工作。而你,對工作遠不如對娛樂的重視!你,和皜皜倒真是一對!」 他摔開我,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間,「砰」然的門響震碎了我最後的忍耐力。我撲倒在床上,把頭埋進枕頭裡,失聲的痛哭起來。我哭了那麼久,那麼久,那麼久。從有聲的哭變成無聲的哭,從有淚的哭變成無淚的哭……然後,我停止了啜泣,窗外寒星數點,夜風低回嗚咽,我茫然四顧。愴惻之中,已不知身之所在。我從床上坐了起來,靜靜的用手捧著頭,淒涼的回憶著我所遭遇的一切。 一件明顯的事實放在我的面前:羅宅已不是我所能停留的地方。羅教授對我那麼野蠻跋扈,羅太太時時刻刻都可能掐死我,皜皜對我徒勞的追求,皚皚對我的嫉恨,以及中枬……中枬,這該是我心頭最重的一道傷痕……已經鄙視了我。羅宅,我還能再留下去嗎?最好的辦法,是我悄然而去,把羅宅原有的平靜安寧還給羅宅!或者中枬還會再去追求皚皚,那不是皆大歡喜?至於我,孤獨而渺小的孟憶湄,是夢該醒的時候了!這半年多來的日子,對於我,不完全像一個夢嗎? 我站起身,慢慢的收拾好我的衣箱。又把牆上那張全家福的照片取下,對著媽媽的遺容,我淚水迷漫,語不成聲的說:「媽媽,請原諒我無法照你所安排的去做。」 把照片也收進了箱子,我又靜靜的坐了一會兒。然後,我在桌上留了一個小紙條: 「羅教授: 很抱歉,我的來臨帶給你們許多困擾,現在,我走了。以後羅宅一定能恢復原有的寧靜。謝謝您和您的家人對我的厚待和恩情! 祝福你們家每一個人!又及:請善待嘉嘉,那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可憐人。 憶湄留條」 除了這個紙條之外,我也留了個紙條給中枬。這條子足足寫了將近一小時,撕掉了半刀信紙。最後,只能潦草的寫上幾句話: 「中枬:我走了。帶著你給我的歡笑和悲哀走了。希望我們再見面的時候,我能夠距離你的理想更近一些。祝你幸福! 憶湄」 兩張紙條分別壓在桌上的鎮尺底下,天際已微微發白了。我提起箱子,輕悄的走出房間,闔上房門,對這間我住了將近九個月的房子再看了一眼,在心中低低的念:「再見!再見!再見!」 我穿過走廊,走過了羅太太的房間,走過了羅教授的房間,走過了皜皜和皚皚的房間,也走過了中枬的房間。一路上,我淒楚的、反覆的,在心中喊著:「再見!再見!再見!」 下了樓梯,穿過無人的小院落,我在晨光微曦中,離開了這有我的夢,我的愛,有我的歡笑和眼淚的地方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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