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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


  「別那麼酸溜溜的!」他的笑意更深了,再捏捏我的下巴,他的身子向走廊裡隱去,同時,還拋下了幾句話:「不過,嫉妒對你有益,最起碼,你不再眼淚汪汪的傷心了。好,明天見!保險你明天起來的時候,今天所有的煩惱都已成過去了!」

  我目送他的影子消失,雖然明天一早就能見面,卻仍然若有所失。關上房門,我默立了片刻,終於,鄭重的鎖上了房門。剛剛把門落了鎖,我就聽到樓下嘉嘉的歌聲,不知從花園的那一個角落裡飄了過來:「花非花,霧非霧!夜半來,天明去。來如春夢不多時,去似朝雲無覓處!」

  在這陰雨綿綿的冬季的深夜裡,這歌聲別有一種蒼涼的韻味。忽然間我心底掠過一陣寒意。「花非花,霧非霧,夜半來,天明去!」這是什麼?誰也無法瞭解白居易作這闋詞時的心情,更沒有人明白他在隱示著什麼?既非花,也非霧,能在夜半來,而天明去,這是什麼呢?一個夢?一段感情?一個幽靈?一個鬼魂?……噢,我是越來越神經質了!

  清晨,我在冰冷的空氣中醒來,雙腳都已凍得麻木。分了一條棉被和毛毯給嘉嘉之後,我所蓋的就未免太單薄了。起了床,頭重鼻塞,腳還沒落地,已經一連打了三個噴嚏。下了樓,羅教授正坐在餐桌上,我的早餐也已擺了出來。剛剛坐下,左一個噴嚏右一個噴嚏,眼淚跟鼻涕都來了。羅教授從他的報紙上抬起頭來,盯著我。

  「怎麼了?」他簡單的問。

  「我想是感冒。」我說。

  「為什麼不小心些?沒關窗子?」

  「不,是棉被不夠!」

  「棉被?」他的濃眉糾纏了起來。「怎麼會!我關照過,你床上的用具要和皚皚、皜皜一樣!那麼你為什麼不早說?要等到生病了才開口?想凍死嗎?」

  我凝視他,這個毛髮蓬蓬的人是誰?我的父親嗎?和皜皜皚皚一樣!他想用同等的待遇來待我嗎?低下頭,我啜了一口稀飯,輕聲的說:「棉被本來是夠的,但是,昨天我分了一條棉被給嘉嘉。」

  「嘉嘉!」他看來十分驚愕:「怎麼!」

  「我不想讓她凍死,她睡覺的地方像個冰窖,玻璃窗破了,冷風滿屋子奔竄……」我停下來,鼻子裡一陣發癢,要打噴嚏又打不出來,我張著嘴,眨著眼睛,好不容易才把這陣難過熬過去。「我想,很少有人注意到她是怎樣生活的,她自己又什麼都不懂。我奇怪以前的那些冬天,她是怎麼度過去的!」

  羅教授緊緊的盯著我,眼睛裡閃爍著兩簇奇異的火焰。

  「於是,你就把你的棉被給了她?自己凍得生病?」

  我點點頭。「不錯,我把棉被給了她,但並沒有料到會感冒。」

  他繼續盯著我。「你也這樣愛管閒事!」他悶悶的說。

  「噢,這不是閒事!」我說:「嘉嘉也是個有生命,有情感,有血有肉的人,凡是生命,都該被重視……」

  「凡是生命,都該對他自己負責任!」羅教授冷冷的說。

  「有些生命,是無法自己負責的,他沒有能力照顧自己,你也無法對他苛求。嘉嘉是這樣,不止嘉嘉,羅伯母……」我頓住,一個噴嚏阻住了我下面的話。

  羅教授冷然的接了下去:「是一株菟絲花,是嗎?菟絲花是要靠別的植物支持才能生存的,是嗎?」

  「噢,」我懊惱的說:「她告訴你的嗎?那……只是一個無心的譬喻。」

  「一個很恰當的譬喻。」他喃喃的說,又問:「誰給了你這些奇奇怪怪的思想?嗯?」

  我愕然。搖了搖頭。「我不知道,」我說:「大概是與生俱來的!」

  他不再說話,低下頭,他自顧自的吃著他的早餐,我也埋頭吃我的早餐,同時還要和我的眼淚鼻涕和噴嚏作戰。一頓飯,我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噴嚏,我每打一次,羅教授都要抬起眼睛來看我一眼。就這樣,我吃完了早餐,一抬頭,我發現羅教授正靠在椅子裡,靜靜的望著我。

  我心中一動,衝口而出的,我問:「羅教授,你知道一個地方,叫做湄潭的嗎?」

  羅教授像觸電般一震,迅速的說:「你說什麼?」

  「湄潭,」我重複了一次。「你知道這個地方嗎?你去過嗎?」

  「湄潭?」他口齒不清的問,那些亂七八糟的毛髮全紮到一堆去了。「你從什麼地方聽到這個地名?嗯?」

  「媽媽的畫上寫著這個地名。」我說。

  「是嗎?」他的毛髮又舒展了。「我知道,那是個小縣份,在貴州省,風景很美麗。」

  「你在那兒住過嗎?」

  「是的,」他含糊不清的說:「一段短時間。」

  「是不是……」我遲疑的問:「我母親認識你們的時候,就在……湄潭嗎?」

  「見鬼!」羅教授跳了起來,把報紙扔在桌上,沒好氣的說:「你在幹什麼?憶湄?你想知道些什麼?還是在調查什麼?嗯?別自作聰明!」他轉身向餐廳門口走,又回過頭來,氣衝衝的說:「告訴你,憶湄!把你的心完全放到書本上去!別再管閒事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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