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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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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抬起頭來,皜皜站在餐廳門口,正咧著嘴對我笑。一經和我的視線接觸,他立刻眨了眨他漂亮的眼睛,愉快的說:「聽說昨天你曾受過一場虛驚,是嗎?」 「虛驚!」我說:「豈止是虛驚!我差一點送了命!」 「不過畢竟沒有送命!」他笑嘻嘻的說,走到我的面前,審視著我:「這麼一件小事就讓你變得如此蒼白嗎?」 我「阿啾」一聲,打了個噴嚏,用手揉著我不通氣的鼻子,說:「蒼白的原因是失眠和感冒。」 「失眠?」他大大的發生了興趣:「是為了我嗎?」 「呸!」我說:「皜皜,你從沒有正正經經說過一句話,永遠只會貧嘴!」再打了個噴嚏,我說:「你昨天回來得很晚?」 「你在關心我?」他反問。 「哼!」我哼了一聲:「皜皜,你是個最難於談話的人!」 他在餐桌上坐了下來,仍然望著我笑。 「你應該恭喜我,」他慢吞吞的說:「我有了個新的女朋友,我想,我這次不會再三心二意了。」 「真的?」我問。 「你希望是假的?」他的眼睛亮晶晶的。 我掉頭向餐廳門口走,他一下子趕上來,攔住了我的去路。抓住我的胳膊,他的臉逼近了我,眼睛閃爍的瞪著我,嘴角的肌肉收縮著。看樣子,他是在莫名其妙的生氣。 「你幹什麼?」我問。 「憶湄,」他恨恨的說:「我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地方特別好!你不算很美,更談不上成熟及誘惑力,你又是這樣一個執拗而固執成見的小東西!但是,你身上具有什麼?真的,憶湄,你是誰?你不是個簡簡單單的女孩,而是個妖魔和仙女的混合品!羅家欠了你什麼?你將注定了來擾亂這整個的家庭!」 我困惑的瞪視著他,他也瞪視著我。然後,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,放開了我,轉過頭去,自言自語的低聲說:「我但願有一個巨大的力量,能把我從你的身邊拉開!」 我凝視他,蹙起了眉,於是,他一下子把我推開,推得又重又野蠻,嘴裡亂七八糟的嚷著說:「哈!你幹嘛做出那麼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來。你以為我羅皜皜會癡情如此?不過哄你玩玩而已,你可別自作多情!天下的女孩子那麼多,我羅皜皜誰都可以愛,你,算不了什麼!」他對我挾挾眼睛:「所以,憶湄,你看,你大可不必為我難過。」 我靜靜的望了他好一會兒,然後,我攀住他的肩膀,輕輕的吻了他的面頰。我的舉動觸怒了他,猛烈的推開了我,他像碰上了有毒的東西一樣,忙不疊的用手擦拭著被我吻過的地方,嘴裡低低的,嘰哩咕嚕的詛咒。這樣子和神情都像極了羅教授。 我輕聲的說:「皜皜,如果我恐懼的事情是事實,那麼,那個大力量終究會來的。」 「你在說些什麼鬼?」他問。 我搖搖頭,不再回答。離開了他,我走出餐廳,回到了我的房間裡。在書桌前坐了下來,鼻子塞得更加厲害,爐火烤得我頭痛。忽然間,我強烈的思念起媽媽,思念和媽媽共有的那些歲月:一間小小的房子,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女,和那份單純得不能再單純,寧靜得不能再寧靜的生活。想想看,不久之前,我還倚偎在媽媽身邊,事事讓媽媽拿主意,連早上起床,穿那一件衣服,都要問一聲媽媽。而現在,我竟處在這樣複雜紊亂的境況裡!媽媽,媽媽,在她交代我來投奔羅教授的時候,她曾預料到我會遭遇這些事情麼? 黃昏的時候,彩屏捧了一大疊毛毯和尼龍被走進我的房間,把東西堆在我的床上,她望著我說:「老爺要你晚上在家裡不要出去,他請了醫生來給你看病!」 「哦,」我錯愕的說:「一點小感冒而已,真犯不著請醫生,中枬已經買了特效藥來了!我的身體又強,現在都不頭痛了。」 彩屏把棉被幫我鋪好,那是一床嶄新的、鵝黃色的底色,桃紅色的花朵的尼龍被,鮮艷而奪目。毛毯也是新的,淺綠的底,墨綠的格子。彩屏笑著說:「老爺自己上街去買來的。我在羅家做了這麼多年,還是頭一次看到老爺買這些東西,以前都是叫我們去買的。」她看看東西上綴著的價格標籤,又笑了。「老爺買東西一定不會講價,起碼貴了一百塊!」她注視我,含著笑意的眼光裡,似乎還帶著抹奇怪和研究的神情。連她,也在詫異我的身分,和在羅家的奇異的地位嗎?她也在懷疑我是誰嗎?床鋪好了,她又說:「小姐,你的棉被給了嘉嘉了嗎?」 「是的?」 「老爺今天下午叫了配玻璃的人來,把嘉嘉房間的玻璃窗都修好了。」彩屏說,望著我。「小姐,從你來,嘉嘉的生活好多了,以前,實在沒有什麼人會去注意她。」 她把換下的被單和枕套抱起來,向門口走,又站住說:「羅家的人都是好人,不過,他們都不大去注意別人的,每個人只管自己。」 這是下人嘴裡批評的主人,但,確實有些對。目送彩屏走出房間,我呆呆的在床緣上坐下,用手撫摸著那柔軟的尼龍被,嗅著那新東西上所特有的香味,有些兒心境恍惚。羅教授自己上街去買來的!難得他會記起幫我買棉被!貴了一百塊?豈止一百塊?但,最使我感動的,還不是他為我買棉被或請醫生,而是他為嘉嘉配玻璃窗!一件小小的事,卻可證明他那粗厲的外表下,藏著一顆怎樣的心! 望著窗子上的露珠,和窗外蒼蒼茫茫的暮色,我奇怪著這是怎樣一個世界?奇怪羅家所有的人,是怎樣的個性?奇怪他們是歡迎我,還是不歡迎我?是喜愛我,還是討厭我?為什麼他們好像都很喜歡我,而又總要令我難堪?這,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是因為我「特殊」的「身分」嗎?我「有」一個特殊的身分?對著窗子,我喃喃的問:「我是誰?我是誰?我是誰?」 ▼第十六章 接連而來的好幾天,我變得精神不安而神志恍惚,無論早晨或黃昏,白天或黑夜,我都會突然間衝口而出的自問一句:「我是誰?」我想,我已經快要精神分裂了。自從那天在書房遇險之後,我十分恐懼羅太太,每次碰到了她,我都會有種痙攣的感覺,而立即急匆匆的避開,羅太太對我是怎樣的想法,我不知道,但我敏感地覺得,她常在暗中窺探著我。那兩道眼神狂亂而怪異。許多時候,我會恐怖的想,她是在找尋機會,再來勒死我。這種念頭令我神經緊張而心情惡劣。 中枬在這幾天之內,顯得很忙碌,他常常不在家,我不知道他忙些什麼。而在家的時間,他也很少到我房間來,他總是藉故停留在羅教授的書房裡,我猜他是在搜集一些資料,用來證實他的猜測。不過,從他沮喪而困惱的神色上看來,他是一無所獲。 羅教授似乎也變了,他那掩藏在鬚髮中的眼睛,不再像往日那樣坦白自然。卻經常以一種奇怪的,懷疑的神色,不信任的望著我,或是中枬,或是皜皜和皚皚。甚至於,他也用同樣的神色去看羅太太。我覺得他有種潛在的緊張,時時刻刻都在戒備著什麼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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