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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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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把兩隻手按在我的肩膀上,俯身看我,又低低的說:「你總會成為我的妻子,請讓我照顧你。」 我默然不語,他又在室內走了一圈,站住說:「你先別忙著整理箱子,讓我先給你把房子找好了,你才能搬出去。做事要有計劃,不能太魯莽,對嗎?」 停在書桌前面,他拿起媽媽的那張畫,仔細的看了看,玻璃已經打碎,木邊的框子也折斷了。他下意識的取掉了四邊的木框,把畫在手上捲了捲,又攤開來看,說:「你母親可以成為一個畫家,她的筆觸很有魄力,皚皚的畫就太柔媚了一些。」翻過畫的背面,他看了看,突然深思的望著我,仿佛有所發現。過了好半天,他才用一種特殊的聲調說:「憶湄,你出生在什麼地方?」 「噢,」我愣了一下。「我不知道,媽媽沒說過,可能是四川吧,怎麼?」 「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。」他說。 「有趣?」 「你母親這張畫的背面寫了幾行字,你知不知道?」 我搖搖頭。「那是媽媽自己配的鏡框,我從來沒有打開看過,怎麼會與我的出生有關呢?」 中枬把那張畫象到我面前來,於是,我看到在這張石峰夕照圖的背面,有媽媽娟秀的毛筆字,題著兩句詩:「點點孤峰銜落日,行行哀雁帶斜暉。」 這兩行字的旁邊,還另外有一行細小的,耐人尋味的字:「一九五九年秋,遙憶湄潭風光,往事如煙,不復可尋,因而作此圖。」 我抬起頭來,看著中枬。中枬也深深的望著我,他顯然在想著什麼問題,我幾乎可以看到他腦海中那匹思想的馬在如何奔馳著。他的眼睛專注而凝肅,牙齒輕輕的咬著下嘴脣。 「中枬……」我說。 「別吵,」他打斷我。「讓我想一想。」 「你在想什麼?」我問。 「一個問題,」他回答了等於沒有回答。然後,他放開眉頭,重新又「看」到了我。 「湄潭是一個地名,」他說:「在貴州省。是個小縣份。」 「哦?」我說:「你認為我母親是在湄潭生了我,所以給我取名叫憶湄?」 「不,我想的不是這個,」他說:「你母親可能是在湄潭生了你,也可能湄潭是她難以忘懷的地方,或者是她與你父親相遇的地方,所以為你取名憶湄,你的名字,當然與湄潭有不可分割的關係,而湄潭,又與你母親有不可分割的關係。可是,這些都不是我想的。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。」 「什麼事?」我不耐的說:「別賣關子。」 「一年以前,我曾經幫羅教授整理一份地質資料,翻出了許多的舊資料,由於資料殘缺了好幾頁,我在羅教授的書房中翻箱倒篋的尋找,曾經無意間看到一張舊照片,照片裡是一男一女,男的是羅教授,女的並不是羅太太,照片下寫著一行小字:攝於貴州湄潭。」 「噢,」我錯愕了一下。「你認為……那個女的是我的母親?」 「有此可能。」他望望牆上那張全家福裡的媽媽。 「那個女的像我的母親嗎?」 「這個我可不敢說,那張照片裡的女人是什麼樣子我早就記不住了,只記得是個很年輕的女孩。那張照片起碼有二十年以上的歷史,羅教授年輕漂亮,和……皜皜幾乎一模一樣。」 我沉吟不語,中枬又說:「你看,憶湄,我獲得了一個觀念,你母親大概曾經是羅教授的舊情人,或者和羅教授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,所以,你母親臨終的時候,會想起把你托付給羅教授,她知道羅教授一定會看顧你。」 「這……只是你的猜想,」我說,本能的抗拒這種「可能性」。「你並沒有辦法證實照片裡的女人確實是我母親。而且,如果真像你所分析的,我母親一定不會把我交給羅教授!」 「為什麼呢?」 「我的母親個性很強,不會願意把自己的孤兒托付給舊日的戀人。尤其,你該記住一點,我母親和羅太太以前是好朋友,假若我母親和羅教授戀愛過,一定和羅太太有過摩擦,怎麼還肯讓我來和羅太太生活在一起呢?羅太太又怎麼會友善的待我呢?」 「你以為……」中枬慢吞吞的說:「羅太太對你很友善嗎?」 「雖然不見得很喜歡我,最起碼也無惡意。」 「是嗎?」中枬用濃重的鼻音說:「你不覺得她……好幾次半夜出現在你屋裡,多少有些奇怪嗎?在你來以前,她並沒有夜遊的習慣。」 「你覺得……」我有些不安了。 「我覺得,」中枬加重語氣說:「整個的事情都不簡單,整個羅宅都是一個謎……包括突然插入這個家庭的你在內!」 「我記得……」我囁嚅著說:「我剛到羅家的時候,你曾經說我會習慣羅宅。那時,你似乎並不認為它是一個謎。」 「確實,那時的羅宅比現在單純些,你來了,使所有的事情複雜……」他凝視我,突然停住了,好一會兒,才又說:「我又有了一個想法。」 「什麼想法?」我問。 「別忙,」他說:「我必須仔細的分析一下,也證實一下!現在我還不能具體的說出來,讓我好好的想幾天。」他走到桌子旁邊,把我放在桌子上的皮箱闔起來,塞進了壁櫥裡,又把床上亂七八糟的衣服抱起來,向櫥中亂塞,我跳起來說:「你幹什麼?」 「把你的東西收好,」他說:「你暫時不搬出去,等我弄清楚再說,我要解開這個謎!」他把櫥門關上,返身望著我:「別那麼不開心,好嗎?憶湄?來,今天晚上放一天假,我請你到外面去吃晚飯……兒童樂園的烤肉,怎樣?然後,我們去看場電影!」他對我微笑。「把所有的問題、煩惱都暫時拋開,你是株忘憂草,是嗎?走!出門玩玩去!」 「中枬,」我蹙著眉說:「你有了什麼新發現?」 「什麼都沒有!」他說,拉著我的手:「別再去想了,想得越多,煩惱越多,思想最簡單的人,才是最快樂的人!」 他拉著我走出房門,跑下樓梯。一個煩惱的白天過去了。一個美好的晚上正迎接著我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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