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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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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四章 這天下午,細雨綿綿密密的灑著,天空全是暗沉沉,灰濛濛的一片。報紙上的氣象報告,寒流正從華北而來,高氣壓向東南移動。我的房間因為有一面落地長窗,雖然嚴嚴密密的關著,又拉緊了窗簾,仍然覺得寒冷。爐火燒得很旺,熊熊的爐火使人昏然欲睡,這樣的天氣,最好是躲在被筒裡看小說,再準備點兒瓜子牛肉乾,如果再有個知心的人隨便聊聊,這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。 拋開了書本,我嘆口氣,從火爐的椅子裡站起身來,桌上的茶杯中,剩著一點兒冷冰冰的殘茶,溫水瓶裡已經空了。抱著水瓶,我走出房間,到樓下廚房裡去灌開水,我高興有這麼一點小事來讓我做做。說真的,那枯燥乏味的課本真讓我厭倦透了! 下了樓,正想到廚房裡去,餐廳通羅教授書房的那扇小門吸引了我的注意力。那扇門是半開半闔的,似乎正在誘惑我走進去。側著頭想了想,今天是星期三,羅教授下午有課,不會在家裡。皚皚躲在她的房裡烤火,不會出來,羅太太就更不用說了,皜皜中午就出去了,臨出去之前,還到我房裡來轉了轉,發誓說一定要幫我找一隻和小波一模一樣的貓回來。(我忘了敘述一點,自從上次小波受驚從窗子裡跳走之後,就宣告失蹤,為了這事,我曾經浪費了不少的眼淚。) 中枬每天下午都有課,所以,家裡的人都不會到書房裡來,這扇門一定是羅教授走的時候忘記關好。我沉思了幾分鐘,終於抵制不了那扇門的誘惑,把水瓶放在餐桌上,我躡手躡腳的走到書房門口。 把頭伸進書房,我張望了一下,果然,像我所預料的,整個一間書房中,除了冷冰冰的空氣,和暗沉沉的光線之外,一個人影都沒有。我跨了進去,返身關上了房門。於是,我置身於一個寒冷、陰森而空曠的大房間裡了。一瞬間,我心頭掠過了一陣奇異的,不安的感覺。四壁的大玻璃櫥,櫥下都是抽屜,櫥頂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紙張……可能是歷年來學生的考卷,也可能是羅教授的研究資料。我相信這些東西都有多年沒有整理,空氣裡散發著一層淡淡的霉味。 沿著那玻璃櫃,我開始慢慢的環著房間走,一面凝視著櫃子中陳列的那些岩石。每一塊岩石下都有一張卡片,上面記載著岩石的種類和名稱。我慢慢的看過去:元古紀;砂岩、礫岩、石灰岩、石英岩。結晶片岩紀;雲母片岩、千枚岩、石英岩、石墨片岩、石灰岩。片麻岩紀;片麻岩、魚閃岩……噢,多麼枯燥乏味的東西!怪不得中枬無法念下去。 只一會兒,我就對這些岩石失去興趣了。不再去注意那些岩石,我開始研究那些大抽屜,從第一個櫃子下的抽屜開始,我輕輕的拉了開來,拉抽屜的聲音沙嘎的響著,打破了這空曠的屋子的沉寂,使我自己吃了一驚。本能的,我對自己窺探的行為有些不安,下意識的感到可能有人在暗中注意著我,四面望了望,屋中靜寂如死,只有我的呼吸聲在急促的起伏著。 彎下腰,我望著我所打開的抽屜,全是些成年的老古董的資料,一個個的卷宗夾子,上面分別寫著年代,什麼元古代、太古代、古生代,新生代……的,我隨便的翻了翻,毫無意思。關上了這個抽屜,我再打開第二個,裡面是些尚未整理的資料和圖片,同樣的乏味。關上它,我再打開第三個。就這樣,我一個個抽屜開下去,順著秩序,這些抽屜也一個比一個零亂,越來堆的東西越複雜。 終於,我在一個抽屜裡發現了個古舊而發黃的牛皮紙信封,封袋上寫著「零星照片」四個字,我的心狂跳著,這裡面有我想找的那張照片嗎?打開封袋,我的手微微的發著抖,把一大疊亂七八糟的照片從封袋裡掏了出來,我正想逐張看過去,但,一陣輕微的響動驚動了我。我猛的抬起了頭,頓時間,我大大的吃了一驚,渾身一震,那些照片全從我手裡散落到地下去了。 在我面前,羅太太像從地底鑽出來的一般,正亭亭然的站在那兒。使我吃驚的,還不單單是她的突然出現,而是她的神情和眼色!她的背脊挺得那麼直,披著一件不知是什麼年代的白色披風,披風裡穿得仍然十分單薄。她在顫慄著,是由於冷,還是其他因素,我不知道。她的眼睛直直的瞪著我,森冷、清幽……是一種我所無法描述的神色!那眼睛和她那蒼白的面色相映,使人立即聯想起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幽靈和鬼魂。 我打了個寒戰,本能的退後了一步,訥訥的叫了一聲:「羅……伯……母!」 她直視著我,不前進,也不後退,不動,也不說話。整個的人,像一座直立的木乃伊。我心底的寒慄在加重,說真的,她實在不像個活著的人! 「羅……羅……」我的牙齒打著戰:「伯……母,我……我……不知道……你在……在……這屋裡。我只……只是隨便……看看。」我笨拙的解釋著。 她繼續瞪著我。 「對……不起,」我向門邊退去,忽然間,我害怕起她來了,在這黑暗而充滿霉味的屋子裡,她給我一份近乎恐怖的感覺,那對大而空洞的眸子,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谷,要把人活活的吞進去。我轉動著門柄,繼續點著頭說:「我……我……希望沒有……打擾你,我……要上樓去了。」 我還來不及打開房門。她迅速的「移」到了我的面前,同時,她的一隻冰涼的手壓在我的手上,阻止了我打開房門。那是隻死人的手!那麼冷,那麼瘦骨嶙峋!她的眼睛黑得奇異,裡面有些什麼讓人害怕的東西!我陡的又打了個冷戰,我明白了!她在發病!現在的她,和那夜談「菟絲花」的她是多麼的不同!那夜,她溫和而有理性及思想,現在,她像個木頭雕刻的幽魂!我囁嚅著,顫慄著說:「羅……伯母,您……您……要什麼?」 「你,你要什麼?」她反問了一句,這句話使我遲疑了一下,她到底是清醒的?還是在發病? 「我不要什麼,」我說,仍然在害怕。「我只是隨便看看。」 她的手從我的手臂上移動,我穿著厚厚的兩件毛衣,她的手指當然不可能接觸到我,但我卻跟著她手指的移動,皮膚上起著雞皮疙瘩。然後,一下子,她的手指挪到我的頸項上了,冷冰冰的手指,枯瘦得像雞爪一般,硬硬的扣在我的脖子上。我咽了一口口水,僵硬的轉動著頭顱。她的眼神渙散了,喃喃的,狂熱的,她開始說起一些不知所云的話:「我並不是存心……你不該讓她來……這樣是殘忍的……你在這兒,你在這兒……監視我……我不能……我不容忍……這樣是殘忍的!我不是存心……」 我伸長了脖子,用手試著去拿開她的手指,但她一下子扣緊了我,她的眼神狂亂而可怕!我的呼吸緊迫了,恐怖征服了我。我掙扎著,那第一日早晨的可怕的經驗又重臨到我身上,我模糊不清的喊著:「放開我!放開我!放開我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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