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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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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噢,」我抬起頭來,羅家的人都有些怪?確實。但,這話竟由羅家的一份子問出來,好像有些奇妙。「怎麼呢?」我泛泛的反問。 「你看,我父親有他的怪脾氣,你決無法認為他是十分平常的人,是嗎?我母親,曾經有一個醫生說她是神經病,該送醫院。皚皚,是個用冰雕塑出來的美人,美則美矣,毫無暖氣!至於我呢?正和皚皚相反,似乎太過於熱情了,而且,我很樂意把我的感情廣施天下,我的女朋友從女學生到酒家女應有盡有,我都一視同仁……你可別認為我是色情狂,我愛她們,也尊重她們!許多人說我用情不專,其實,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,女孩子好像是一朵花……你愛花嗎?」 「當然。」 「可是,花有許多種類。玫瑰、薔薇、康乃馨、百合、蘭花、海棠、蒲公英……數不勝數,每一種花都有它特殊的可愛處?對嗎?」 「不錯。」我點頭。 「所以,我每一種花都愛,女人也和花一樣,每個女孩子都有她特殊的美處,所以,我也都愛!」 多麼奇妙的理論!乍聽起來好像還滿有道理。仔細想想又有點似是而非,只是,一時間想不出理由來駁他。我望著他,他那對漂亮的眼睛也正在凝視著我,嘴邊依然掛著那抹笑意。我不贊同他的理論,卻很欣賞他那份坦率和灑脫,那微笑和眼神也有其動人之處。笑了笑,我說:「怪理論!真的,你們羅家的人都有幾分怪。」 「有一次,中枬和我談話,」他笑著說:「他說我們羅家人人都有些神經病,可以稱作『神經之家』!事後,我分析了一下,羅家的人確實都有些神經。可是,這世界上的人又有幾個沒有神經病?你想想看,每個人的個性都不同,生活習慣也都不同,是不是每人都會有他『怪』的地方?所謂『怪』,不同於一般性就叫『怪』,是不是?」 「嗯。」我表同意。 「那麼,任何人都會有他不同於一般性的地方,也就是說,任何人都有他怪的地方。例如你,你常在不該發笑的時候發笑,常會突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……」 「哦,」我笑了,臉有些發熱:「我有我的道理!」 「每個人都有他自認為合理的『道理』,就像我的『博愛』論,可是,在別人眼光裡看起來就是『怪』,就是『神經』,就是『沒道理』!這樣分析起來,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神經病,只是神經的地方,方式不同而已,所以,我常說……」他頓了頓。 「說什麼?」我問。 他笑笑,慢吞吞的念:「神經人人皆有,巧妙各自不同!」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,「神經人人皆有,巧妙各自不同!」這算什麼話?但是,再分析一下,這話還真的頗有道理。我奇怪他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妙論,那活潑幽默的個性和暴躁易怒的羅教授有多大的不同!這父子二人實在是奇異的。 我們已經繞進前面院子裡了,前面的花園和後面的比起來就小得太多了。我們一邊走著,一邊熱心的談著話,他是個容易接近的人,「陌生感」已經迅速的從我心頭消除,我感到他仿佛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。 就在這時,從大門邊傳來一陣羅教授的咆哮怒罵聲,羅皜皜側耳聽了一下,就皺著眉說:「好了,我父親又在趕我的朋友了,他是個天下最不慈祥和友善的人!他生平最感興趣的一件事,就是把我的朋友關在門外!」說著,他對大門口直竄了過去,我也緊跟著他向大門口走,走到門邊,剛好趕上羅教授把門「砰」然一聲闔上,和他的雷霆一般的大吼:「滾!我們這兒沒有羅皜皜這個人!」 羅皜皜衝了過去,嚷著說:「爸爸!你這是什麼意思?」 「什麼意思?」羅教授把他滿是鬍子的臉湊到他兒子的鼻子前面:「就是這個意思!你在外面亂交朋友我管不到你,可是你別想把你這些狐朋狗黨帶到家裡來!」 「你怎麼知道我的朋友是狐朋狗黨?」羅皜皜的聲音提得和他父親同樣的高:「你自己不愛朋友就不許別人交朋友!一個家庭像一座大墳墓!」 「你不滿意,盡可以走!」羅教授嚷:「晚上九、十點鐘還在外面閑蕩,這種年輕人會是好東西?女孩子打扮得妖裡妖氣,半夜三更找上男朋友的門,簡直不要臉!」 「白天找我的人,你也是照樣趕呀!」羅皜皜說:「你希望我怎麼樣?沒有一個朋友,也沒愛人,一輩子不結婚,做個老怪物,是不是?」 「你可以交朋友,但要是正派的人!」 「你把我的朋友一概都得罪了,所有的都趕出去,你怎麼知道被你趕走的人裡,有沒有滄海遺珠的正派人呢?」 我站在旁邊,望著這父子二人腦袋對著腦袋,鬥牛似的把兩個頭越湊越近,兩人的鼻子都快碰成一堆了,這景象奇妙而怪異,羅教授吹鬍子瞪眼睛,羅皜皜則臉紅脖子粗,兩人都大有把對方吃下去才甘心的樣子。可是,論起吵架的技巧來,顯然羅皜皜比他的父親高了一著,羅教授只會窮嚷窮叫,羅皜皜則每句話都有些份量,常使他父親答不上辭。 羅教授更加激怒了,他暴跳如雷的狂喊:「我斷定你那群朋友裡沒有一個好東西!我斷定!」 「好!」羅皜皜說,突然伸手把我拉了過去。「你曾經把憶湄也關在門外,問都不問清楚,你相信你的眼光,那麼,你只憑一眼就斷定憶湄也不是好東西了?」 羅皜皜這一手完全出乎我的意外,顯然也很出乎羅教授的意外。看到了我,羅教授愣住了,他慢慢的站直了身子,瞪視著我的臉,半天,才蹙著眉問:「你怎麼也在這兒?」 「我……」我說:「我本來就在花園裡。」 「我們在散步,談天,和賞月。」羅皜皜冷冷的加了一句。 「散步?談天?你和皜皜?」羅教授盯著我問,帶著股不信任的神情,仿佛我和羅皜皜一塊兒散步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。 「是的,」我說:「我們談了好一會兒。」 羅教授突然的暴怒了,他對我伸過頭來,嚷著說:「你!不學好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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