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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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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子在巷子中足足兜了二十分鐘的圈子,最後到達了目的地,下了車,我發現自己停在一條佔地頗廣的圍牆前面,嵌在那圍牆正中的,是兩扇豪華而堂皇的紅漆大門。看了看門牌號碼,一切都沒有錯誤,我付了車錢,望著三輪車隱沒在巷子的盡頭,才又怯怯的對那圍牆和大門作了一番巡禮,大門邊不及三尺的地方,一盞街燈正明亮的照耀著,我的影子瘦瘦長長的投在門前的地下,看來那樣孤獨、寂寞,和渺小! 我手腕上是媽媽的舊表,時間已是十一時半。靠在門邊,我遲疑了大約二十秒鐘。從門縫中向裡偷窺,黑影幢幢的深院內似乎還隱隱的有著燈光。好吧,既來之,則安之,管它是深更半夜,還是半夜深更!我總不能在門外站一夜!橫了橫心,我撳下了門鈴。 這屋子一定很深很大,我在門外無法聽到門裡的鈴聲。等了很久,裡面毫無動靜,大概主僕都已熟睡,不管一切,我連撳了三下門鈴,撳得長長的。於是我聽到門裡有了腳步之聲,這聲音沉重而迅速的「奔」向門口,接著,大門豁然而開,一張滿面鬍子的臉龐突然從門裡伸了出來,是個碩大的腦袋,張牙舞爪的毛髮之中,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近乎獰惡的瞪視著我。 「你發什麼神經?」一聲低沉的怒吼對我捲了過來。 「我……我……」我接連向後退了兩步,瞠目結舌,不知所云。這顆刺蝟狀的頭顱驚嚇我。 「你……你……」他對我掀了掀牙齒,像一隻猛獸。「你滾開吧!」在我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過來以前,門已經「砰」然一聲闔上了。 我驚覺的撲上前去,用力的打了兩下門,無論如何,我不能這樣被關在門外,夜色已深,我又無處可去。我打著門,嚷著說:「喂喂,等一等,我有話說!」 門又猛的打開了,那顆毛髮蓬蓬的頭顱差點撞到我的鼻子上,一聲使人魂飛膽裂的巨吼震耳欲聾的對我當頭罩下。 「滾!聽到沒有?誰是喂喂?喂喂是誰?」接著,那「怪人」一掀牙齒,又是一聲大叫「滾!」 門再度「砰」然闔上,我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兒,心臟像擂鼓似的狂跳著,那「怪人」的幾聲狂吼使我心驚膽戰。望著那兩扇闔得嚴密之至的門,我完全失去了主意。 到臺北來之前,我曾經有幾百種對羅宅的想像,但沒有一種想像是這樣的。我曾害怕他們不接待我,但也沒有想到會是用這種方式來拒絕我!那個鬚髮怒張的怪人,幾聲大吼,我竟連見到主人的機會都沒有!而現在,我被關在這門外,在深夜十二點鐘,一個陌生的城市裡。我,怎麼辦? 好半天,我就呆呆的站在門口,不知該何去何從。夜風拂亂了我的頭髮,天上疏疏落落的掛著幾顆星星。北部和南部的氣候相差了幾乎一個季節,我裸露在短袖襯衫外的雙臂已感到涼意。我總不能在這門口開箱子取衣服,於是只能忍受著夜風的侵襲。 長長的巷子裡寂無一人,更找不到一輛車子,我難道就從黑夜站到天明?仰視著夜空,孤獨和無助使我想哭。怎麼辦?怎麼辦?怎麼辦?我那在泉下的媽媽,可曾知道我所受的「接待」?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,忽然間,有一輛腳踏車從巷子的那一頭轉了進來。我無意識的瞪著那輛車子。戛然一聲,車子停在我的身邊,一個男人從車子上跳了下來,詫異的望著我。我也望著他,只因為我不知他是誰,也不知該不該向他解釋我站在這門外的原因。 我們彼此瞪視了幾秒鐘,那男人先開了口:「你在這兒幹什麼?」 我睜大了眼睛,無法回答。幹什麼?我怎麼述說呢? 那男人把腳踏車架好了,望望我,又望望地下放著的箱子,點了點頭,抱著手臂說:「我猜,和媽媽吵了架,出走了,是不是?這樣吧,告訴我你的住址,我送你回家。」 我凝視他,一個愛管閒事的男人,他把我當成三歲的小孩子了。在我的凝視下,我才發現他年紀很輕,大約不會超過二十六、七歲,穿著件白襯衫,袖口隨隨便便的挽著,沒有打領帶,鬆著領口,還有一頭亂蓬蓬的濃髮。 「怎麼樣?」他繼續問:「你準備在這兒過夜嗎?要不然,你就進去坐坐吧!」他指指那兩扇紅門。 我的精神突然振作了,站直了身子,我問:「你住在這兒?這是你的家?」 「我住在這兒,」他點點頭:「雖不能說是我的家,也等於是我的家,我想,我可以想辦法讓你住一夜。但是,明天,你一定要好好的回家去。怎樣?」 「我……我已經沒有家了。」我低低的說,接著就摔了摔頭,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,我必須解決我的問題:「我是來找一位羅教授的,羅毅教授。」 「找羅教授?」他詫異的說:「那麼,你為什麼不按門鈴?」 「我按了,」我說:「可是我給一個怪人趕出來了。」 「一個怪人?」 「嗯,」我點頭:「一個滿臉鬍子,找不到眉毛嘴巴的人。」 他用有興味的眼光盯著我,問:「你找羅教授有事嗎?」 「有,很重要的事。」我說。 「那麼,你跟我進來吧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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