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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「你還要收服他哥哥!」朱培德又驚又怒。「我看,他是世界要人呢!」推開了女兒,他真的被觸怒了,瞪著志翔,他問:「你能保證我女兒幸福嗎?」

  「不能!」志翔簡短的回答。「我只能保證我愛她!幸福與否,要她自己去感受!」

  「愛?」朱培德漲紅了臉:「人人都會說愛字!愛,只是一句空言,除了愛,你還能給她什麼?」

  「我這個人!」

  「你這個人很了不起嗎?」

  「我這個人對你,對這世界,都沒什麼了不起,我只是滄海一粟。但是,對我自己或丹荔,可能是全部!」他盯著朱培德:「我還有一樣東西可以給她,但是,你也不一定珍視這樣東西!」

  「是什麼?」

  「我的國籍!」

  朱培德忽然覺得被打倒了,被這年輕的、乳臭未乾的「小子」打倒了!這男孩只用幾個字,就攻中了他的要害。他瞪著眼,不知該說什麼好。而丹荔已經撲了過來,一把抱住父親的脖子,她把她那柔軟光潤的面頰依偎在父親的臉上,親昵的,嬌媚的,可愛的,溫柔的說:「好爸爸,你別生氣哩!志翔這人,說話就是這麼會沖人的!好爸爸,你就別再說哩!你把他惹毛了,他就會越說越火的!好爸爸,算我不好,我給你賠罪哩!」

  這是什麼話?他還會被「惹毛」呢!還會「發火」呢!朱培德又生氣,又好笑,又無可奈何!面對丹荔那份半焦灼,半哀求,半撒賴的神情,他知道大勢去矣!女兒的心已經被這男孩「擄拐」而去,做父親的還能怎樣呢?而且,當他再面對志翔那張倔強、自負的面龐時,他對這男孩的欣賞與喜愛就又在內心中氾濫了。終於,他歎了口氣,把丹荔輕輕的推到志翔懷裡,說:「好吧!志翔!你們的路還長著呢!希望你和丹荔的愛情,經得起時間的考驗!」他望向女兒:「丹荔!記住,如果受了氣啊,家總是歡迎你回來的!」

  就這樣,丹荔又留在羅馬了。

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,在感情上,兄弟兩個都情有所歸,各有所愛。在生活上,卻都艱苦得可以。志翔的功課越來越重,每天都忙到三更半夜,雕塑,繪畫,藝術理論——他急於要在暑假前,修完他的學分,拿到那張畢業證書。志遠卻忙於工作,他有他的想法,志翔畢業,並不就代表「成功」,也不代表「完成學業」,他希望志翔能進一步去專攻雕塑,羅馬有許多著名的雕刻家,都收弟子。如果志翔能得名師指導,說不定會有大成就!

  於是,他工作得更苦了。三月以後,歌劇院的季節結束,他就從早到晚都在營造廠做工,從早上八點做到晚上六點!志翔被他的「苦幹」弄火了,他叫著說:「哥!你再這樣賣命,我從明天起就休學!你近來臉色越來越黃了,胃病也不治,咳嗽也不治,又抽煙又喝酒,你如果把身體弄垮了怎麼辦?我告訴你,你再不休假,我明天就不上課!」

  「哈!」志遠笑著。「真是物以類聚!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志翔問。

  「你現在說話,也學會了撒賴,和丹荔一模一樣!」

  志翔笑了。把手放在志遠胳膊上,他認真的說:「別開玩笑,哥。你在營造廠等於是賣勞力,你難道不能找點教書的工作嗎?」

  「我沒有資歷教書,」志遠坦白的說:「他們也不會用一個東方教員,假如我不賣勞力,我只能去餐廳打工,那待遇又太少了。你知道,志翔,」他溫和的說:「爸爸下個月過六十大壽,我們總得寄一筆錢回去給他們光採光采,是不是?兩個兒子都走了,他們唯一安慰的時刻,就是收到我們的支票,知道我們兄弟都混得不錯的時候。」

  「假如爸爸媽媽知道,這筆錢是你賣了命,挑土抬磚去賺來的——」

  「志翔,」志遠啞著嗓子叫,嚴厲的盯著志翔。「你敢寫信提一個字——」

  「我當然不敢!」志翔接口說。「所以,我寫回家的信也越來越短了。難怪媽來信說,以前是志遠一個人『發電報』回家,現在是和志翔兩個人一起『發電報』回家!」他歎了口氣。「不過,現在好了,也快捱到我畢業了,等我畢了業,你總沒道理再阻止我找工作,那時我們一起做事,積一點錢,還清家裡為我們所欠的債務,也就該回家了!」

  「回家?」志遠喃喃的念著這兩個字,好像這是好深奧的兩個字,他臉上有種做夢似的表情。半晌,他才說:「志翔,我們到時候別吵架,你畢業之後,還是不能工作!你要把你的雕刻完全學好!所以,我已經想過了,畢業並不能代表成功!你說的,你的雕塑缺少很多東西,我打聽了,你可以跟一位著名的雕刻家學雕刻——」

  「哥,你瘋了!」志翔大叫。「你知道學費有多貴!你知道——」

  「我知道!我都知道!」志遠說:「可是我堅持這樣做,你有天才,你學得出來!至於我呢?你看,我的肌肉還很發達,我的身體還很健康,那一點點工作難不倒我!你如果尊重我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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