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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「是的,劊子手!」丹荔接口,冰冷的聲調已轉為淒苦和絕望。「是誰給了你權利,讓你來斬斷我和志翔的愛情?難道你是個無心無肝無肺的冷血動物?難道你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愛情?陳志遠,」她點了點頭。「有一天你也會戀愛,你也會碰到一個願意為你活,也願意為你死的女孩。希望當你遇到那女孩的時候,也有個劊子手跑出來,硬把那女孩從你身邊帶走!」她揚了揚頭,努力遏止住眼淚。一綹短髮垂在她額前,在那兒可憐兮兮的飄動。「你就那麼殘忍嗎?」她揚著睫毛,繼續問。「我不懂,你只是他的哥哥,為什麼你不能和我和平共存?我們一定要作戰嗎?我到底妨礙了你什麼?」

  他深吸了口氣,在她那悲苦的質問下有些狼狽了。

  「不是妨礙我,而是妨礙他!」他掙扎著回答。「如果你那麼愛他,不該讓他曠課!不該讓他沉溺於享受!一個好妻子,或是愛人,都應該有責任鼓勵對方向上奮鬥!尤其是他!他是來歐洲讀書的,不是來渡假的!」

  她凝視他,那倔強的神色逐漸從她眼底消失,悲苦的神色就更重了,她用牙齒咬著嘴唇,咬得緊緊的,半晌,她又開了口,嘴唇上留下了深深的齒痕。

  「是這原因嗎?」她問。「你可以告訴我,可以教我,我生活在另一種環境裡,對『奮鬥』的瞭解太少。可能我很無知,很幼稚,可是——可是——」她的嘴唇顫抖著,眼淚終於奪眶而出。「我的愛情是百分之百的!」她叫著:「我因他的快樂而快樂,因他的悲哀而悲哀!如果我不懂得如何去鼓勵他,你可以教我,為什麼一定要把我打進地獄?難道我進了地獄,他就能安心奮鬥了?」她再揚了一下頭,轉過身子,她往屋外沖去,志遠追過去,一把抓住她。「你到哪裡去?」

  「去自殺!」他慌忙攔在門前面。「你不許走!」他粗聲的說。

  「我為什麼不許走?」她憤怒的,胡亂的叫著。「你是他的哥哥,你可以去管他!你又不是我的哥哥!」

  「是嗎?」他低沉的問,深深的望著她。「遲早有一天,你也要叫我哥哥的,是不是?」

  她張口結舌,愕然的望著他,淚珠還在睫毛上輕顫,但是,臉龐上已經閃耀著光彩。他對她點點頭,語重心長的說了句:「我一直在鼓勵他向上,但是,我治不好他的憂鬱症。丹荔,你願意幫助我嗎?」她發出一聲悲喜交集的低喊,就迅速的回過頭去,背對著志遠,把整個面頰都埋到手心裡去了。

  於是,這天志翔下課回來,發現志遠正在門口等他。

  「我有禮物送給你,志翔。」

  「禮物?」他困惑的。志遠微微的推開房門,他望進去,一個女孩背對著門站在那兒,她慢慢的回過頭來,悄然的、含羞的、帶淚又帶笑的抬起了睫毛——「小荔子!」他大叫,沖了進去。

  志遠一把拉上了房門,聽著門裡一片似哭似笑的叫鬧聲。他輕快的跳下那咯吱發響的樓梯,眼眶發熱,喉嚨發癢,心裡在唱著歌。他決定請一晚假不上班,他要去找憶華,和憶華共用一次羅馬的黃昏。

  §第十八章

  生活又上了軌道。丹荔住回了她的女子公寓,當然,朱培德夫婦又雙雙飛來了羅馬一次,這次,他們不止見了丹荔,也見了志翔。朱培德明知丹荔已一往情深,不可挽救,只能把她鄭重的託付給志翔。「志翔,無論如何,你並不是我選的女婿!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好,丹荔是個寵壞了的孩子,不知天高地厚,也不知人間憂患。本來,我把她從香港接到瑞士,是想讓她遠離苦難,沒想到,她卻遇上了你!」

  「我是苦難的代表嗎?」志翔問。

  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,」朱培德回答:「我只知道丹荔和你認識之後,就和眼淚結了不解之緣。以前,她只懂得笑,而現在,你自己看看她吧!」

  志翔望著丹荔,是的,她變了!不再是布希絲博物館裡那個飛揚跋扈、滿不在乎的小女孩,她消瘦憔悴,蒼白而癡迷,他感到心裡一陣絞痛,臉上就微微變色了。

  「朱伯伯,我或者是苦難的代表。我和你不同,我身上一直扛著一根大石柱——」他想著志遠背上的石柱,覺得朱培德決不能瞭解這個比喻。他停了停,換了一種說法:「不管我自己有沒有苦難,請相信我,我從不想把苦難帶給別人,尤其是丹荔!如果丹荔因為我而陷入不幸——」

  丹荔一直在傾聽,這時,她帶著一臉近乎恐懼的神色,撲過來,攔在父親與志翔的中間,她站在那兒,睜著一對大大的眼睛,緊張的望著朱培德,大聲的說:「爸爸!你少說幾句好嗎?我告訴你,如果志翔代表的是苦難,離開志翔代表的就是絕望。爸,」她放低了聲音,祈求的。「你讓我們去吧!苦難也好,歡樂也好,都是我自找的!我不怨任何人!爸!你發發慈悲吧,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哥哥收服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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