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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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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怎樣了?」她再問。那份驚悸、擔憂、熱愛、關懷都明顯的燃燒在眼睛裡。殷文淵目睹著這對眼光,在這一剎那間,他覺得心靈震動而情緒激盪。誰說長一輩的一定比小一輩的懂得多?而今,這對小兒女教育了他!最起碼,教育了他什麼叫「愛情」! 「哦,你別著急。」他急促的說:「他很好,總之,在外表上很好,他努力工作,刻苦耐勞,一個人做好幾個人的事──你知道嗎?他早已離開了家,離開了台茂。」 「哦?」她再震動了一下。 「我們曾經千方百計的找你,」殷文淵轉變了話題。「你走得實在太乾淨,我到戶籍課去查你的遷出記錄,你在遷入欄開了一個玩笑,你填的是市立殯儀館的地址,這件事我從不敢告訴超凡,否則,他現在已經瘋了。」他凝視她。「你走的時候,是忍氣吞聲的,是嗎?」 她不語。臉上的肌肉慢慢的放鬆了,眼底的戒備之色也已消失,唇邊的弧度柔和了許多。 「超凡知道我在這兒嗎?」 「不,他還不知道。我利用了各種人事關係,清查了全省的戶口,才知道你在這兒。我想,我最好先來和你談一下。」 「先來了解一下我的情況?」她又尖銳了起來,垂下睫毛,她望著身邊的樹木。「看看我到底墮落狼狽到什麼地步?現在你看到了。以前,我到底還是個秘書,現在,我是個賣花女,想知道我這半年多怎麼活過來的嗎?我租了這塊地,買了花種,培植了這些花木,每天早上,竹偉幫我踩三輪板車,把花運到台中,批發給台中的花店!我是個道地的賣花女。你來這兒,問我願不願意重回超凡的身邊?你不怕別人嘲笑你,台茂的小老板每下癒況,居然去娶一個賣花女為妻子!哦,對了!」她唇邊浮起了一個淡淡的冷笑。「或者是我會錯了意,你指的並不是婚姻,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,養幾個情婦也是家常便飯──」 「你錯了!」殷文淵正色說。「我是來代我兒子求婚,你可願意嫁給超凡嗎?」他誠懇的、真摯的、深刻的望著她。 她驚愕的抬起頭,大眼睛睜得那麼大,眼珠滴溜滾圓,綻放著黑幽幽的光芒。一時間,他們都不說話,只是彼此衡量著彼此。這是殷文淵第三度這樣面對面的和她談話,他心底對她的那份敵意,到這時才終於完全消失無蹤,而那層欣賞與喜愛,就徹底的佔據了他整個的心靈。他的眼睛一定洩漏了心底的秘密,因為芷筠的臉色越來越柔和,眼光越來越溫柔,溫柔得要滴出水來。好半晌,她才無力的、掙扎的、模糊的說:「你不怕有個白痴孫子嗎?」 「超凡說過,那是個未知數。即使是,像竹偉那樣,又有什麼不好?我剛剛看到了他,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──」他頓了頓,由衷的說:「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快樂,這麼容易滿足的孩子!人生幾十年,快樂最重要,是不是?何況──」他引用了芷筠的話:「我們都沒有竹偉活得充實,我們慣於庸人自擾!」淚珠在芷筠眼眶裡打著轉,她唇邊浮起了一個好美麗好動人的微笑。「你說──超凡已經離開了台茂?」 「是的,他說他要學習獨立!」 她唇邊的笑更深了,更動人了,她的眼珠浸在水霧裡,幽柔如夢。「他在哪兒?」 「說起來,離你是咫尺天涯,他在台中。」 「什麼?」她驚跳著。「他在台中幹嘛?」 「他學的是工程,現在他參加了建設台中港的工作,終於學以致用了。他工作得很苦,住在單身宿舍裡,他又要繪圖,又要測量,又要監工,曬得像個黑炭!」 她頰上的小酒渦在跳動。她深深的看著他。 「你對我又有條件了,是不是?你希望我用婚姻把他拉回台茂嗎?」 「不。」他也深深的回視她。「台茂多他一個不算多,少他一個也不算少,他現在的工作比台茂有價值。我不再那樣現實了,父親對兒子,往往要求太多,我想,他會繼續留在目前的崗位上。我所以做這件事,不是為了要他繼承我的事業,而是想找回他的幸福!尤其,這幸福是我給他砸碎了的!」 她側著頭沉思。「可是──我不認為我能適應你們家的生活──」 「肯接受結婚禮物嗎?」他問。 「要看是什麼?」 「就是我們腳下這塊地,你高興的話,可以開一個大大的花圃!我只希望,你們肯常常去看看我們!我就於願已足!當你完全失去一個兒子的時候,你就知道真正珍貴的,不是事業的繼承,而是父子之間的那份愛!」 她的頭靠在樹上,面頰上逐漸湧起兩片紅潮。 「說起來好像真的一樣。你怎麼知道他還要我?」 「他登的尋人啟事,你沒看到嗎?」 「那是很久以前了。」 「好。」他點點頭。「讓我們馬上把這件事弄弄清楚!」他掉轉頭就往外走。 「你去哪兒?」她急急的問。 「開車去台中港,再接他過來,大約要一個半小時!請你等在這兒!」 「啊呀!」她叫,臉色由紅而白了。目送殷文淵迅速的消失在小徑上,她把手緊按在胸口,以防止那心臟會躍腔而出。半晌,她才像做夢一般,身子軟軟的坐到一個石墩上去。她抬頭看看天空,看看周圍的花樹,又把手指送到嘴裡去,狠狠的咬了一口,那痛楚使她跳了跳。同時,竹偉挑著兩筐土過來了。「姐,土挑好了。我放在這裡了。」 「好。」她軟軟的說:「竹偉,剛剛是不是有位伯伯來過?」他懷疑的問。「是呀!你還和他說了半天話呀!」 那麼,這是真的了?那麼,這不是做夢了?那麼,他真的要來這兒了?她的心跳著,頭暈著,呼吸急促了,神志迷糊了。她抓下了包著頭髮的頭巾,她該進屋裡去,梳梳頭髮,換件衣裳,搽一點胭脂口紅──哎!自從和他離開之後,什麼時候有過梳洗化妝的習慣!她想著,身子卻軟軟的,絲毫沒有移動的力氣,她聽到竹偉在叫:「姐,我帶小花去河邊玩!」 「好!」她機械化的回答著,仍然坐在那兒,動也不能動,時光一分一秒的移過去,她只是傻傻的坐著,聽著自己的心跳,咚咚!超凡!咚咚!超凡!咚咚!超凡!哦,超凡!超凡!超凡!心跳的聲音和這名字混在一起,變成了一陣瘋狂似的雷鳴之聲,震動了她每根神經,每根纖維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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