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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北京的「小梧桐」(2)


  寫了一大篇關於我們在北京認識的朋友,現在,要拉回到「北京的小梧桐」上來了。

  因為我們認識了這麼多人,所以,我們每次出門都浩浩蕩蕩的。因為這些人都是老北京,大家不論祖籍何方,都能說一口漂亮的「京片子」。每次大家一談天,悅耳的京片子你一句我一句,我聽得好舒服,好像進了電影配音間。但是,這些京片子對鑫濤和承賚都是個考驗,他們兩個是同鄉,都說上海話。北京話和上海話差別甚多,鑫濤在我多年「教育」下,(我平時不喜歡他在我面前說上海話,而且時時刻刻糾正他國語的發音)還能勉強應付。而承賚就常常詞不達意。

  有一天,承賚對我說:「我來北京好幾次了,還沒有見到北京的梧桐!」

  「哦?」我困惑地問:「北京有很多的梧桐嗎?」

  「有,有,有,好多好多!」承賚一疊連聲說。

  「梧桐?」楊潔歪著腦袋,仔細思索:「我在北京住了這麼多年,還沒注意到北京有很多梧桐!」

  「有啊有啊!」承賚急了,「是小梧桐啊!」

  「小梧桐?」我更困惑了:「它們長不大?是特殊品種嗎?會結梧桐子嗎?」

  我的一連串問題,突然引起了初霞的一陣爆笑。

  到底,知夫莫若妻,她急忙代承賚翻譯:「他說的不是梧桐,是胡同。北京不是有很多著名的小胡同嗎?」

  這樣一說,全車大笑。從此,「北京的小梧桐」就是我們這一路的笑料。承賚個性隨和,熱情開朗,是個最好的朋友,從不以我們的大笑為忤。只是,從「小梧桐」開始,他一路繼續鬧過無數類似的笑話。這是後話,暫且不提。

  就在承賚說沒見過小胡同的第二天,韓美林興沖沖的跑來告訴我們,北京最著名的國畫大師李可染,歡迎我們去他家裡小坐。這消息讓我和鑫濤都為之雀躍。鑫濤愛畫,已跡近於「癡」,對李可染大師,早已崇拜多年。我們剛到北京時,鑫濤就問過朋友們:「能否拜見李可染?」韓美林聽了,並沒多說什麼,誰知,他立刻就作了安排。而且,他說,李可染也很相見我們呢!

  「不過。」韓美林最後說:「李可雜住在一個『小梧桐』裡,聽說路不大好找!」

  我們大家笑著,開心著,興奮著。「小梧桐」有名有姓,怎會不好找?大家就按照時間,晚上八時,去拜見李可染,同時,也見一見北京著名的「小梧桐」。

  我們都沒想到,北京的胡同裡沒有路燈,(事實上,北京的大街上,四處燈也不很明亮)而胡同是曲裡拐彎的,胡同中往往還套著胡同。我們這一群人,分了兩路,我、鑫濤、承賚、初霞、韓美林是第一路,朱婭帶著其他幾個人,另外乘車來。我們的車子,開始在黑暗的小胡同中東繞西繞,就是找不著李大師的胡同,司機下車問了好多次路,又向前,又退後,又左彎,又右拐,這「北京小梧桐」實在厲害!你就鬧不清它有多小枝椏!終於,我們總算找到那胡同了,又開始對門牌。原來,這胡同中的舊建築已經拆了,現在蓋了許多公寓,李大師就住在其中一座的四樓。

  好不容易,我們找到了門牌,這時,李大師已派了兩個人,手持手電筒,站在樓梯口等我們。

  「對不起。」接我們的一位先生說:「這棟樓的公共配電因為沒繳費,被停電了,所以,整個樓梯都很黑,大家要小心一點走上去!」他們用手電筒照著,一前一後地為我們開路。這時我真是新奇極了,走了黑胡同,又要走轉達樓梯。心想,李大師如果晚上要出門,豈不是太不方便?幸好,接待我們的那位先生說了:「李老師就快搬家了,新房子有花園,是平房,對李老師來說,比這公寓合適多了!」

  這才安了我的心。我知道李大師已經八十一歲了,這樣的黑樓梯,實在不太安全。

  終於,我們到了李大師的門口,房門大開著,我們還沒進去,一串喜悅的、熱情的笑聲就在迎接著我們了:「對不起,對不起,讓你們大家,走了好一段黑路!」

  李大師站在門口相迎,他的夫人也站在門口相迎,李大師面色紅潤,笑容可掬,看來既親切,又平和。師母更加高興,一直把我們往屋裡讓,嘴中喃喃抱怨著,說他們的兒子李小可很相見我,今晚卻無法聯絡上,實在太可惜了!(後來,在李世濟的清唱會上,我還是見到了李小可。)

  我們走進了李大師的畫室,這間畫室很小,一張大書桌已占去一半面積,書桌對面,有一張沙發,沙發的小幾上,準備了各色點心,師母說,知道我們要來,特地去北京飯店訂做的!畫房每個角落,都堆滿了書,書桌對面的牆上,掛著一張李大師的大畫。我們忙著看畫,忙著吃點心,忙著向李大師表達我們的崇拜,簡直是手也忙不贏,眼也忙不贏,口也忙不贏!

  李大師的興致很高,在我們來以前,他已經為我和鑫濤,寫了「墨緣」兩個字送給我們。當他看到我們真心喜愛他的畫時,他笑吟吟地說:「剛剛讓你們走了半天的『黑路』,現在,讓你們看一看我的『黑畫』!」

  原來,李大師在文革時期,備受侮辱,紅衛兵稱他的畫為「黑畫」,而大肆攻擊。李可染的畫風,是長於用墨,一張大畫,重重的山,彎彎的水,僅僅用墨,就看出無限層次。能把中國的筆墨,發展到這種境界,難怪李可染要成為「國寶」畫家了。

  鑫濤對李可染,本就崇拜萬分,現在,見到他老人家本人,他就更「震懾」得大氣都不敢出。李大師卻和氣得很,他高興地出示著他的作品,一張一張攤開來給我們看。我們的第二路人馬也到了,幾個人一站,就擠滿了李大師整個畫室,大家又看畫,又讚歎,又聊天,真是不亦樂乎。而師母,整晚笑嘻嘻地拿著照相機,在那兒興沖沖地拍照,拍我們,拍畫,拍李大師……我更一次證明,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,都有個女人在扶持著。

  那晚,對我們大家,都是個難忘的晚上!當我們興盡而歸,又走下黑樓梯,黑胡同的時候,鑫濤才吐出一句話來:「真沒想到,這北京的小梧桐,藏著這樣的藝術家,從此,我對北京的小梧桐,真要刮目相看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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