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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「別傷心,詠薇,我們還有一星期。」

  他的話多不吉利,好像我們一生相聚的時間就只剩下一星期似的,我更加淒然了。

  「喏,詠薇,別難過,你一傷心我就六神無主,」淩風捧著我的臉:「不管我們離別還是相聚,我永遠是你的。詠薇,時間與空間算什麼呢?這段感情該是超越時空的。」

  這只不過是說說而已,儘管感情是超越時空的,人們仍然要相聚而不要別離。我歎息一聲,望著湖面,又一片楓葉被風吹落在湖裡,它輕輕冉冉的飄落在水面,立即,無數的漣漪陸續的蕩漾開來。那片紅葉像一條小船,在湖裡漫無目的的漂流,它漂向了岸邊,沿著岸邊流蕩,終於浮到了我們的面前,我低低的說:「它來了!」

  「誰?」淩風不解的問。

  「那條紅葉的小舟,載滿了我們的感情。」我說,彎著腰,把手伸進湖水裡,輕輕的托起那片紅葉,許多水珠沿著葉片的周圍滾下來,我低語:「這該是離人的眼淚。」

  他倚著我,帶著種感動和虔誠的神情,望著我手裡的紅葉,彷佛這紅葉真是載滿我們的夢幻和感情的小舟。紅葉上的水漬逐漸幹了,我取出淩風襯衫口袋裡的鋼筆,在楓葉上題下一首小詩:

  「霜葉紅於火,上著離人淚,
  颯颯涼風起,飄然落湖內。
  秋水本無波,遽而生漣漪,
  漣漪有代謝,深情無休止。
  霜葉秋水兩無言,空餘波光瀲灩秋風裡。」

  幾行小字,把楓葉兩面都寫滿了,而且,由於葉面不沾墨水,寫得非常吃力。

  把葉片放在淩風手中,我微笑的望著他,說:「留著它,淩風,算我們的訂婚紀念!」

  他鄭重的拿起葉片,送到唇邊去吻了一下,收進襯衫口袋裡。我們就這樣,以夢湖為媒,以秋風為證,在一個涼風初起的早晨,訂定了我們的終身。

  站起身來,我們依偎著走進樹林,林內,已被我們的足跡踩出了一條小徑,現在,小徑上積滿了黃葉,我們從黃葉上走過去,四周的樹在低吟,蟬聲在喧嚷,穿過樹隙的陽光醉意盎然。落葉在我們的腳下父作響,更多的落葉飄墜在我們的肩上和頭髮上。

  穿出了樹林,我們緩緩的走下山,陽光灼熱而刺目,我系上了我的藍綢帽子,淩風望著我說:「你知道麼?余亞南給你起了一個外號,叫你藍帽子。」

  我笑了笑,提起余亞南,使我想起淩雲,那是怎樣的一段戀情呢?或者,他們比我們高雅些,所以他們的戀愛無欲無求,不像我們對未來有那麼多的計畫。或者婚姻和團聚是屬於俗人的,他們藝術家向來喜歡打破傳統不流於庸俗。我腦子裡有些迷糊,許多思想和感情都膠著在一塊兒,黏得分不開。

  「你在深思的時候特別美麗,」淩風說:「一看到你的眼睛深幽幽的發著光,我就知道你的思想在馳騁了。」

  我又笑了笑。我的思想馳騁在何方?望著原野上一片綿延到天的盡頭的綠,和那幾株挺立在綠野上的紅葉,我的思想真的馳騁了起來,馳騁在綠色的曠野裡,追逐著穿梭的秋風。

  在溪邊,我們碰到了韋白。

  他正在溪邊垂釣,背靠著大樹,魚簍半浸在水中,一竿在手,而神情落寞。我們走了過去,他抬起頭來靜靜的望著我們,那深沉的眼光和那溫和的面貌依然勾動我內心深處的惻然之情,自從知道他並非淩雲的愛人之後,我對他有了更深的一份同情和關切,但也有了更多的不瞭解。或者正如他所說的,我還太年輕,所以無法體會一個中年人的心情。他那魚簍,仍然除了回憶一無所有麼?那麼,他在釣什麼呢?過去?還是未來?

  「嗨!」淩風和他打著招呼:「釣著什麼?」他這句話幾乎是代我問的。

  「夢想。」韋白微笑著說,我想起頭一次去拜訪他的時候所談的題目。夢想?不過,我覺得他釣到了更多的寂寞。「你們從夢湖來,我敢打賭。」他繼續說。

  「不錯。」淩風笑吟吟的回答。

  「找到你們的夢了?」他深深的望著我們:「今年的夢湖似乎蘊藏豐富。」

  我望著他,他眼睛裡有著智慧,他把一切的事情都看在眼睛裡,他瞭解所發生過的任何事,我知道。或者,他是靠著咀嚼著別人的歡樂和痛苦為生的。

  「你為什麼不去湖邊釣釣看呢?」淩風說:「或者會有意外的收穫。」

  「那是年輕人垂釣的地方,不屬於我。」韋白說。

  「何必那樣老氣橫秋?」淩風笑著:「你說過,夢想是不分年齡的。」

  韋白也笑了笑,我們在他身邊坐下來。韋白乾脆把魚竿壓在地下,燃起了一支煙。噴出一口煙霧,他輕描淡寫的說:「余亞南要走了,你們知道不知道?」

  「余亞南要走?」我不由自主的吃了一驚:「走到什麼地方去?」

  「我不知道,」韋白搖搖頭:「大概是臺北吧!他終於對這山野的生活厭倦了。」

  「不再回來了嗎?」我問,心中車輪一般的打起轉來,淩雲,淩雲怎麼辦呢?

  「大概不會再回來了,他已經辭去了教員的職位。能夠在這裡待上三年,我已經覺得他很難得了。」韋白說。

  「回臺北?」淩風微蹙著眉頭。「他不是說臺北的車輪輾碎了他的靈感嗎?」

  「這兒的山水也沒有為他帶來靈感,」韋白淡然一笑。「他說他完全迷失了,找不著自己的方向。事實上,他患上了這一代年輕人的病,最糟的是,這種病幾乎是不治的,除非你長大了,成熟了。」

  「什麼病?」我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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