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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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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四章 好漫長的一個下午,我只是躺在床上,一動也不動的望著窗子,望著窗玻璃上陽光的閃爍,望著竹影綽約的移動,望著一窗明亮的日光轉為暗紅的霞光。四週很靜很靜,沒有一點聲息。 章伯母曾三度來敲我的房門,並且輕喚我的名字,由於我沒有答應,她一定以為我睡著了,也就悄悄的退開了。 我躺著,心情恍惚迷離,時而若有所得,時而又若有所失。黃昏的時候,我睡著了一會兒,睡得很不安穩,凌風和韋白的影子像縱橫的兩條線,交織成一張大網,我在網裡掙扎,喊叫。那網纏住我,使我無法呼吸。我喊著,叫著,突然從夢中驚醒,一頭一臉的冷汗,坐起身來,我怔忡不甯的呆坐著,好一會兒,才拭去額上的汗珠,試著從床上站起來,一下午的躺臥讓我筋骨酸痛,噩夢使我頭腦昏沉,而且,我餓了。 我坐在鏡子前面,審視著我自己,我的面頰蒼白,眼神枯澀,頭髮零亂的紛披在頰邊額前。拿起一把梳子,我不經心的梳平了頭髮,丟掉髮刷,我嘆口氣,忽然覺得一切都那樣讓人煩躁,我該怎麼辦?發生了和凌風這種事情之後,我如何再能在青青農場住下去?但是,離開這兒嗎?媽媽爸爸的事情怎樣了?何處是我的家?我能回到哪兒去?而且──而且──我怎能離開這兒的陽光、草原、樹林、溪流、夢湖和苦情花? 繞著房間,我在房裡走來走去,不斷的走,直到我的腿疲倦。窗上的霞光更紅了,打開窗子,我注視遠處一天的紅霞,天邊在燃燒,竹葉的頂梢也在燃燒,紫色、紅色、橙色的雲在玩著遊戲,忽然聚在一起,忽而分散各處。我深深呼吸,透過竹葉的晚風沁涼清爽,我把發熱的面頰貼在窗櫺上,我愛這兒!我愛青青農場!我愛這兒的雲,這兒的山,這兒的樹和落日! 又有人敲門,我聽到凌雲細聲細氣的低喊:「詠薇!詠薇!」 我甩甩頭,甩不走那分煩惱。打開房門,凌雲拿著她的刺繡站在房門口,一臉盈盈的笑。 「詠薇,你怎樣了?媽媽要我來看看你。」 「我沒什麼,」我說,咬了咬嘴唇。「只是有些頭暈。」 「一定是中了暑,」她從裙子口袋裡摸出一盒薄荷油。「試試這個。」 我接過去。 她走了進來,把刺繡堋子放在桌上,我抹了一些薄荷油在額上,又抹了一點在鼻子下面,我喜歡聞那股涼涼的薄荷香。 凌雲倚著桌子,她白皙的皮膚帶著微紅,我這才瞭解古人描寫好皮膚為什麼用「吹彈得破」四個字。桌上,她那精緻的刺繡品似乎特別刺目,菊花、短籬和蘆草。 「孤標傲世偕誰隱?一樣花開為底遲?」我喃喃的念:「圃露庭霜何寂寞?雁歸蛩病可相思?」 「嗯?」凌雲張大眼睛望著我:「你在說什麼?」 「你不知道這幾個句子嗎?」我凝視她:「你沒聽說過這幾句?這是曹雪芹的句子。」 「我不知道,」她搖搖頭,黑白分明的眸子坦白而無邪:「我很少看書,尤其是詩,我看不懂。」 我愣了愣。「那麼,你如何去瞭解他的思想領域?」我衝口而出的說。 「什麼?」她有些莫名其妙。「你在說什麼?」 「我說──」 我嚥住了,算了,何必呢?這不是我管得著的事,像韋白說的,人生沒有辦法分析和解釋,也沒有辦法透徹的瞭解,我何苦一定要探究出道理來?何況,男女相悅是沒有道理可講的,那是偶然加上緣分再加上第六感第七感的吸引,所等於出來的東西。 「我沒有說什麼,」我搖搖頭。「我心情不好。」 「你在想家?」她問:「想你媽媽?」 「我──」我再搖搖頭:「我不知道。或者,我應該回台北去了。」 「不要!詠薇!」她由衷的喊,熱情的抓住我的手。「你不會這麼快就回去,是不?我們都這麼喜歡你,你一定要再住一段時候,你走了,我又要寂寞了。」 「你不會寂寞。」我慢慢的說。 「會的!一定會!」她喊:「別走,詠薇,再過幾天,樹林裡的槭樹都會轉紅了,冬天,我們可以到合歡山上去賞雪,我保管你會收集到許多小說資料,你在台灣見過雪嗎?」 「沒有。」 「留到冬天,詠薇,合歡山上積雪盈尺,我們可以去堆雪人,霧社的櫻花也開了,那兒也有一個湖,他們叫它碧湖,湖邊遍地遍野的櫻花,盛開的時候紅白相映,幾里外都可以看到。詠薇,留到冬天,這兒的冬天比夏天更美,你會愛上它的,我向你保證!」 何必等到冬天?即使是夏天,我也已經愛上它了。倚著窗子,我默默的出神。如果沒有凌風,如果沒有上午那倒楣的一慕! 章伯母忽然出現在門口,她手裡拿著一個盤子,裡面是幾個熱氣蒸騰的包子,顯然是剛剛蒸好的,帶著溫暖和煦的笑容,她說:「詠薇,你一定餓了,中午沒吃飯。來,嘗嘗這包子味道如何?這是我自己包的,你章伯伯最愛喫麵食。」 新蒸的包子發出誘人的香味,我發現我是真的餓了。拿起一個,我立即吃了起來,青菜豬肉餡,沒有什麼特別的作料,卻美味可口。 章伯母望著我,關懷的問:「臉色是不大好,怎麼了?是不是太陽曬得太多?」 「沒有什麼。」我搖搖頭,勉強的笑笑。 「詠薇在想家,」凌雲接了口。「她說要回台北去,我正在勸她呢!」 章伯母深思的看著我,帶著狐疑的神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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