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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「嫁人了,嫁給一個美國華僑,最氣人的是,那個華僑是個小提琴手,在紐約一家夜總會裡當樂師。」

  我大笑,笑彎了腰。

  凌風叫著說:「你的魚竿!快拉!快拉!有魚上鉤了!」

  我急忙拿起魚竿,用力一拉,果然,一條魚在鉤子上掙扎蹦跳,我歡呼著說:「我釣著了!我釣到了!這是我生平釣到的第一條魚!」

  「第二條。」凌風在說。

  「什麼?」我問,一面叫著:「幫我捉住牠!趕快,我不知道怎樣可以取下牠來!」

  凌風把魚線拉過去,但是,那條活蹦活跳的魚不知怎樣掙脫了釣鉤,落進了草叢裡,凌風撲過去抓住牠,牠又從他手掌中跳出來,他再抓住牠,用兩隻手緊握著,那魚的尾巴仍然在他的手掌下襬來擺去,嘴巴徒勞的張大又合攏,合攏又張大。

  「看到了嗎?」凌風說,「牠在為牠的命運掙扎,假如牠剛剛從草叢裡跳進水裡去,牠就活了,現在,牠的命運是等待著被宰割!」

  他的話使我心中掠過一抹怛惻,那魚掙扎的樣子更讓我不忍卒睹。

  凌風把魚放進了簍子中,重新幫我裝上魚餌,招呼著我說:「你來吧,摔遠一些!」

  我呆呆的站著發愣,凌風喊:「你還釣不釣呀?」

  魚還在魚簍中亂跳,撲打得魚簍劈啪作響,我突然提起魚簍,幾乎連考慮都沒有,就把兩條魚全倒回了河裡,那兩個美麗的小東西在水中幾個回旋,就像兩條銀線般竄進河流深處,消失了蹤影。

  凌風大叫一聲,一把抓住我的手臂,嚷著說:「你這算哪一門子的婦人之仁呀!把一盤好菜全糟蹋了!」

  「不是婦人之仁,」我笑著說。「只是,想做一做牠們的命運之神。再去扭轉一下牠們的命運!」

  凌風的手還抓住我的手臂,他的眼睛盯著我的臉,在我臉上梭巡著。然後,他放開我,走開去整理魚竿,嘴裡喃喃的說了一句什麼,我問:「你生氣了嗎?」他回過頭,對我驀地一笑。

  「我說,你會成為很多人的命運之神呢!」他調侃的說。

  「去你的!」我罵了一句,不再去管我的魚竿,而跑到韋白身邊。他抱著膝坐在那兒,一股悠閒自在的樣子,魚竿用一塊大石頭壓著。我看了看他的魚簍,完全空空如也。

  「你什麼都沒釣著嗎?」我多餘的問。

 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,說:「在我這樣的年齡,很難會釣到什麼了,不像你們,可以釣到滿簍子的快樂。」

  我一怔,望著他,突然感到他是這樣的孤獨寂寞,又這樣的懷才不遇。他的語氣如此深的感動了我,我跪坐在他的身邊,凝視著他說:「你的簍子裡也有許多東西是我們所沒有的,對麼?最起碼,那裡面應該裝滿了回憶。是不是?」

  他笑笑,用手摸摸我的頭髮。

  「你是個好女孩。」他說,猛的把頭一甩,站了起來。「好了,來吧,我們該收起竿子,分頭回家了。」

  是的,太陽已到了頭頂上,是快吃午飯的時間了,烈日下不是釣魚的好時候,我們該回去了。

  ▼第十章

  我從沒有像這一段時間這樣喜愛遊蕩過,清晨的原野,正午的濃蔭,黃昏的落日,以及那終日潺潺不斷的流水,都吸引著我,迷惑著我。在林內小憩,在原野上奔竄,溪邊涉水,湖畔尋夢,或者漫步到鎮上,好奇的研究著那些畫了臉的山地人,所有的事都充滿了新奇的刺激。每天,太陽都以一種嶄新的姿態從窗口射入,把我從沉沉的夢中喚醒,每次我都驚奇的望著一窗瑩翠,感到渾身血液興奮的在體內奔流。

  十九年來,我這是初次醒來了,活生生的。每根血管,每個細胞,都在感受和迎接著我周遭的一切。屬於一種直覺,我感到有某種事情會在我身上發生了,雖然我並不能確定那是什麼事,但我可以從我自己不尋常的興奮狀態中清楚的感覺出來。

  這天早晨,我看到凌霄在田地裡修整著一片竹籬,我走過去,高興的說:「要我幫你忙嗎?」

  他看了我一眼,手裡忙著綁紮鬆了的竹子,那些竹籬是架成菱形的格子,上面爬滿了綠色的藤蔓,開著一串串紫色的蝶形小花。

  「好的,如果你不怕弄髒了你的手。」他說。

  我搖搖頭,笑著說了聲沒關係。他遞給我一些剪成一段段的鐵絲,要我把空隙太大的地方加入新的竹子,綁紮起來,並且要小心不要弄傷了捲曲伸展的藤鬚。

  「這是什麼植物?」我一面綁紮,一面問。

  他又看了我一眼,顯得有些奇怪。

  「這是蠶豆花呀!」他說:「你沒見過蠶豆花嗎?」

  「我叫它作紫蝴蝶花,」我說,紅了臉。「從沒有人告訴過我這就是蠶豆花,」我摘了一朵放在掌心裡,那細嫩的花瓣何等美麗,「我以為吃蠶豆是春天的事情。」

  「我們下兩次種,」他說:「在山地,因為缺水不能種稻,我們就種種豆子、花生、番薯和玉蜀黍,蠶豆應該是秋收後下種的,可是,我利用這塊地也種種,照樣有收成,只是不太好,到了秋天,我們還要再種一次,那次就可以賣了。」

  「在我吃蠶豆的時候,我絕不會想到它的花這樣可愛。」我打量著那些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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