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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六


  「這有什麼區別?」淩風說。

  「寫作是一種發洩,一種傾吐,一種創造——」我熱烈的說:「作家只是一個地位,當女作家就意味著對地位和名的追求,這是兩回事。」

  「我懂得詠薇的意思,」韋白說,「她所熱中的是寫作本身,至於能不能成名作家,這並不在她關心的範圍之內,如果能,是意外的收穫,如果不能,也無所謂,對不對?」

  「對了!」我說:「就像一個母親,盡她的本能去愛護她的子女,教育她的子女,並且創造了她的子女,在她,只是一種感情和本分,並不是為了想當模範母親呀!」

  韋白笑了,說:「你的例子舉得很有意思。」走到窗前,他看了看窗外的陽光,回過身來說:「天氣很好,我們到溪邊去釣魚如何?有興趣嗎?」

  「好的!」淩風站了起來,他本來對於一直坐著聊天已經不耐煩了。「你的魚竿夠不夠?」

  「我有四、五根呢!」

  「用什麼東西做餌?」我問。

  「蚯蚓。」

  我皺眉,淩風笑得很開心:「到鄉下十天了,你還是個城市裡的大小姐!」他嘲笑的說。

  「這與城市和鄉下有什麼關係?」我說:「即使我是個鄉下姑娘,我也會認為切碎一條蚯蚓是件殘酷的事情!」

  「可是,你可照樣吃魚,吃蝦,吃雞,吃豬肉,都是切碎了的屍體!」

  「嗨!」我有些生氣了,瞪視著他:「我從沒有看過一個比你更愛抬杠和更討厭的人!」

  他大笑了,拿著魚竿跑出門去。我一回頭,看到韋白正用一種奇異的微笑注視著我們,於是,我不再多說什麼了,我不願韋白認為我是個愛吵愛鬧的女孩子。

  帶著魚竿,我們來到了溪邊。這條河是經過鎮上,再經過青青農場,繼續往下流的。我們一直走到青青農場與村落之間的那一段。放下魚竿,淩風立即用帶來的小鏟子挖開了泥土。這一帶的土壤都很肥沃,他立刻找到了三、四條又肥又長的蚯蚓。我把身子背過去,不看他們對蚯蚓的宰割工作,半晌,淩風笑著喊:「詠薇,你到底要不要釣魚呀?」

  「要,」我說:「請幫我上上魚餌好嗎?」

  「自己上!」淩風說。

  「那麼,我還是在樹底下休息休息吧!」我悶悶的說。

  「這兒,給你!」韋白遞了一根上好魚餌的釣竿給我,我接過來,對淩風白了白眼睛。

  淩風只是自己笑著,一面拿著魚竿走下河堤,把魚餌摔進了水裡。

  我們開始釣魚。三個人都有一陣短期的沉默,陽光在水面閃著萬道光華,蟬聲在樹梢上熱烈的喧鬧,幾片雲薄而高,從明亮的藍空上輕輕飄過。我坐在草叢裡,魚竿插在我身邊的泥地上(因為我握不牢它),淩風站在我身邊,魚竿緊握在他手中。韋白在距離我們較遠的地方,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面。

  浮標靜靜的蕩在水面,流水緩緩的輕瀉,我聚精會神的瞪著浮標,只要一個輕輕的晃動,就手忙腳亂的去抓魚竿,一連三次,魚竿上都仍然只有魚餌。淩風一動也不動,但是,當他第一次拉起魚竿,上面已經有一條六、七寸長的魚,活蹦活跳的迎著陽光閃耀。

  「第一條魚!」淩風笑吟吟的說,取下魚放進魚簍裡,重新上上餌,把魚鉤摔入水中。「你覺不覺得,」他望著我:「我們活著也就像釣魚一樣?」

  「我不懂。」我搖搖頭。

  「不是釣魚,就是被釣。」他靜靜的說:「而且不論釣魚與被釣,機運性都占最大因素。」

  「你是說命運?」我問:「你認為命運支配著人生?」

  「並不完全是,」他說:「我欣賞中國人的一句老話『盡人事,聽天命』,許多時候,我們都是這樣的。如果盡了全力而不能改變命運,就只有聽命運安排了。」

  「我從不以為你是個相信命運的人。」

  「你知道我是學工的,」他笑笑說:「猜猜我為什麼學工?」

  「你對它感興趣呀!」

  「天知道!」他說:「我最感興趣的是音樂,從小我幻想自己會成為一個音樂家,對一切的樂器都發狂,但是,考大學的時候,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子——」

  「哦?」我挑了挑眉毛。

  「最起碼,我自以為是愛上了她,她是在台中讀中學的同學,她說,她將來只嫁工程師。我那時簡直對她發狂,我一直是會對許多東西發狂的。她看不起我,因為我在學校中的數學沒有及格過,她說:『假如你考得上甲組,我就嫁給你!』我一發狠,幾個月都沒睡好過一夜,終於考上了成大的土木系,這就是我學工的原因。」

  「你那個愛人呢?」

  「嫁人了,嫁給一個美國華僑,最氣人的是,那個華僑是個小提琴手,在紐約一家夜總會裡當樂師。」

  我大笑,笑彎了腰。

  淩風叫著說:「你的魚竿!快拉!快拉!有魚上鉤了!」

  我急忙拿起魚竿,用力一拉,果然,一條魚在鉤子上掙扎蹦跳,我歡呼著說:「我釣著了!我釣到了!這是我生平釣到的第一條魚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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