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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在掙扎之中,他卻突然鬆了手,我失去重心,跌倒在地下,由於這樣一跌倒,我和那「怪物」打了一個照面,林內的光線已經非常幽暗,但他正好站在一塊沒有樹木的空曠裡,因此,我可以看到他額上和兩頰的刺青,以及那對虎視眈眈的、閃爍的眼睛,這是一張猙獰而凶狠的面孔!一個畫了臉的山地人!

  凌風曾經告訴我,畫過臉的山地人表示除過草,「除草」也就是殺過人,這是一種「英勇」的表記!面對這樣一位勇士,我嚇得骨軟筋酥。他仍然在對我哇哇叫,那張瘦削的、凹凸面很大的臉,有些像隻非洲叢林裡的大猩猩。我從地上爬了起來,回轉頭再跑,不出我的預料,他又追了過來,我拚命跑著,不要命的跑,樹枝勾破了我的裙子,荊棘又刺傷了我的手臂。但是,我都顧不著了,我只是跑著,跑著──終於我衝出了樹林,跑到了溪邊,在河堤上,有個男人正緩緩的踱著步子,我拚命大叫:「喂──喂──喂──」

  只要有個人,我就不會有太大的危險,我向前面那人衝去。我的呼叫引起了他的注意,他停下步子,回頭望著我,我已筋疲力盡,手腳都是軟的,張開嘴,我又大叫了一聲:「喂──請你──」我的話還沒說完,腳下就踩了一個空,因為只顧著呼叫,天又黑,我沒有注意腳下的地勢,踩進堤邊茂生的草裡,沒料到草竟是空的,我的身子就順著堤邊的草坡,滑落到溪邊兩岸的鵝卵石上。我跌得頭昏眼花,坐在那些石子上喘息不已。我聽到有人連跌帶衝的跑下河堤,我閉上眼睛,管他是誰,我反正無力於逃走了。

  一個人來到我的身邊,我聽到一個男性陌生的聲音:「小姐,你摔傷了?」

  我的心落了地,睜開眼睛,我望著我的救助者,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長相,只看到他那對關懷的眸子。

  「一個山地人,」我還在喘息。「一個山地人──」

  「山地人?」他困惑不解的問:「山地人有什麼可怕?」

  「他──一直追我,一直追我──」我語無倫次的說:「還──抓住我,對我亂叫,一個畫了臉的山地人──」

  河堤上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,我面前的男人仰頭對河堤上面望去,我也慢慢的抬起頭來,那山地人正挺立在夜色裡。

  「就是他!」我喘著:「就是他!」

  我的救助者對那山地人講了一些什麼,用我所聽不懂的語言。那山地人也哇哇的叫著回復了一些什麼,然後,我面前的人對山地人用國語說:「你嚇著了這位小姐,你為什麼不用國語跟她講清楚?」

  那山地人又嘰咕了一大串。

  我的救助者笑了,對我溫和的說:「這完全是個誤會,他一點惡意也沒有。他在找尋他的女兒,他為他的女兒很生氣,因為那女孩不幫家裡的忙,整天在外面跑。起先,由於樹林裡太黑,他以為你是那女孩,等抓住你發現你不是的時候,你已經嚇得拔腿就跑,他的國語說得不好,一急就只會用山地話叫,大概是他越叫,你越跑,他就想追上你來解釋──就是這麼一回事,現在,你不用害怕了。」

  我抬頭看看那山地人,心頭的餘悸猶存。我的救助者對山地人揮了揮手,說:「好了,你走吧!我送這位小姐回去!」

  山地人立即轉過身子,邁開大步,消失在黑暗的原野上。我望望面前的人,頗有些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感到難為情,拍了拍身上的灰,我試著站起來,幸好並沒有扭傷筋骨,只是腿上擦破了一塊皮。

  「摔傷了?」我的救助者問。

  「沒什麼關係,只是破了點皮,」我說,望著他:「我以前從沒有在山地住過。」

  「我猜是這樣,」他笑著:「你大概是青青農場的客人吧?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?」我詫異的看著他。「不錯,我在青青農場住了四天了。」

  「你是陳詠薇?」他安詳的問,很有把握的樣子,好像他根本認得我一樣。

  「你是誰?」我的詫異加深了:「你怎麼曉得我的名字跡」

  「我見過你的母親,聽她提到過你,」他自自然然的說:「章家夫婦也說過你要來住一段時期。而且,這鄉下很少會見到陌生的面孔,尤其是女性。」

  「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。」我說。

  「我住在鎮上,我姓韋。」他說。

  「哦,」我恍然的瞪著他:「韋白,是不是?山地小學的校長,我也早已知道你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整個青青農場都是你的影子,」我不經思索的說:「到處都可以看到和聽到你的名字。」

  他微微的笑了笑,笑得含蓄而若有所思。

  「好吧,讓我們去青青農場吧,」他說:「我本來就要去章家坐坐,正巧遇上你。」

  我們向青青農場走去,我的裙子被撕破了一大塊,手臂上全是荊棘刺傷的痕跡,腿也破了皮,顯得十分狼狽。

  韋白望了我一眼:「如果你對路徑不熟,章家不該讓你在這麼晚的時間,一個人跑出來。」

  「他們不知道,」我說:「我是來找一隻小羊,章家的小羊丟了一隻。」

  「小羊?怎麼會?牠們不是有母羊帶著的嗎?」

  「秀荷說是被人偷走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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