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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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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別等電話了,哥哥。」她重複的說:「她不會打電話給你了,我剛剛從她那兒來,她要我把這封信轉給你。」她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一個信封。「你願不願意好好的坐著,平靜的看這封信?」俞慕槐的眼睛直了,臉發白了,一語不發的瞪了慕楓一眼,他劈手就搶過了她手裡的信封。倒進椅子裡,他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,抽出了信箋,他緊張的看了下去:「慕槐: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已經遠遠地離開了台灣,到地球的彼岸去了,你,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。說不出我心裡的抱歉,說不出我的痛苦,說不出我的愛情及我的思念!寫此信時,我已心亂如麻,神志昏亂,我寫不出我真正心情的千分之一,萬分之一!我只能一再告訴你一句掏自我肺腑裡的話;我愛你!愛得固執,愛得深切,愛得瘋狂!或者你根本不信任我,或者你會恨我入骨,因為我竟一再的欺騙你,包括這次的欺騙在內! 但是,慕槐呵,慕槐!離婚之議既已失敗,我有何面目重見故人?今日決絕一去,再不歸來,我心為之碎,腸為之摧,魂為之斷,神為之傷──不知知心如你,是否能知我?解我?諒我?若你能夠,我終身銘感你,若你竟不能,我亦終身祝福你!請保重你自己,珍惜你自己,如果恨我,就把我忘了吧!渺小如我,滄海一粟而已,普天之大,勝過我的佳人不知幾許! 若你竟不恨我,對我還有那樣一絲未竟之情的話,就為我而珍惜你自己吧!需知我身雖遠離,心念夢魂,卻將終日隨侍於你左右。古有倩女離魂之說,不知我能離魂與否!愛你,慕槐,我將終身愛你!你我相識以來,有傳奇性的相遇,傳奇性的別離,這之間,愛過,恨過,氣過,吵過,鬧過,分過,合過──到最後,仍合了一句前人的詞『風中柳絮水中萍,聚散兩無情!』今日一去,何年再會?或者,會再有一個『傳奇』,會嗎?慕槐?不管會與不會,我愛你!慕槐!真的愛你!愛得固執,愛得深切,愛得瘋狂!昨日曾得到一首你為我寫的小詩,喜之欲狂。 我也曾為你寫過一首,題名回憶,附錄於下: 那回邂逅在雨霧裡,你曾聽過我的夢囈, 而今你悄然離去,給我留下的只有回憶! 我相信我並不傷悲,因為我忙碌不已; 每日拾掇著那些回憶,拼湊成我的詩句! 不知何時能對你朗讀?共同再創造新的回憶!真好,慕槐,我們還有那些回憶,不是嗎?請勿悲傷吧!請期待吧,人生不是就在無窮盡的期待中嗎?我們會不會再『共同創造新的回憶』呢?呵,天!此愁此恨,何時能解?!別了,慕槐!別了!海鷗飛矣!去向何方?我心碎矣,此情何堪?別了!慕槐!珍重!珍重!珍重! 你的羽裳二月十五夜於燈下」 俞慕槐一口氣讀完了這封信,抬起頭來,他的眼睛血紅,面色大變。抓著慕楓的肩,他搖撼著她,他嘶啞著喉嚨,狂喊著說:「她真走了?真走了?真走了?」 「是的!」慕楓流著淚叫:「真走了!中午十二點鐘的飛機,我親眼看著飛機起飛的!她將和歐世澈在美國定居,不再回來了!」俞慕槐瞪著慕楓,目眥欲裂。接著,他狂吼了一聲,抓起桌上的一個茶杯,對著玻璃窗扔過去,玻璃窗發出一聲碎裂的巨響,他又抓起煙灰缸,抓起書本,抓起花瓶,不住的扔著,不住的砸著,嘴裡發狂似的大吼大叫:「她騙了我!她騙了我!她騙了我!」 慕楓顫抖的縮在一邊,哭著叫:「哥哥,你安靜一點吧!你體諒她一些吧!哥哥,你用用思想吧!」 俞慕槐充耳不聞,只是瘋狂的摔砸著室內的東西,瘋狂的亂吼亂叫。俞太太和阿香都被驚動了,在門外拚命的捶門,由於門被慕楓鎖住了,她們無法進來,只得在門外大聲嚷叫,一時門內門外,鬧成了一團。最後,俞慕槐把整個桌面上的東西悉數掃到地下,他自己筋疲力盡的跌進了椅子裡,用手捧住了頭,他仆伏在桌上,沉重的、劇烈的喘息著。他不再瘋狂喊叫了,變成了低低的、沉痛的、慘切的自言自語:「走了!就這樣悄悄的走了!走了!走了!走了!」 慕楓怯怯的移了過去,把手輕輕的按在他的肩膀上,低聲的說:「哥哥,她曾經奮力爭取過離婚,歐世澈揚言要毀掉你的前程,她這一走,是無可奈何,也用心良苦呀!」 「她走了!」他喃喃的說:「我還有什麼前程?」 「別辜負她吧!」慕楓低語。「她叫我轉告你,你是她唯一的愛人!」他不語,只是仆伏著。 「想一想,哥哥。」慕楓說:「那兒有一個包裹,也是她要我轉交給你的,我不知道是什麼,等會兒你自己看吧!我出去了,我想,你寧願一個人安靜一下。」 俞慕槐仍然不語。慕楓悄悄的走到門口,打開房門,退了出去。把門在身後關好了,她拉住站在門外的俞太太的手,低聲說:「我們走開吧,別打攪他,讓他一個人靜一靜。」 整個一個下午,俞慕槐就那樣待在房內,不動,不說話,不吃飯。黃昏來了,夜又來了,室內暗沉沉的沒有一點兒光線。他終於抬起頭來,像經過一場大戰,他四肢軟弱而無力,搖擺不定的站起身來,他蹌踉的,摸索著走到牆邊,把電燈開關開了。甩甩頭,他望著那滿屋的零亂。在地上的紙堆中,他小心的找出羽裳那封信,捧著它,他坐在椅中,再一次細細詳讀。 淚,終於慢慢的湧出了他的眼眶,滾落在那信箋上面。「羽裳,」他低語,「你總有回來的一日,我會等待,那怕到時候,我們已是雞皮鶴髮,我會等待!我仍然會等待!」他側頭沉思:「奇怪,我曾恨過你,但是,現在,我只是愛你,愛你,愛你!」轉過頭,他看到牆角那包裹。走過去,他很快的撕開了那包裝紙,卻赫然是自己送她的那件結婚禮物──那幅孤獨的海鷗!只是,在那幅畫的右上角,卻有羽裳那娟秀的筆跡,用白色顏料,題著一闋她自作的詞: 「煙鎖黃昏,霧籠秋色,日長閒倚闌杆。看落花飛盡,雨灑庭前,可恨春來秋去,風雨裡,摧損朱顏!君休問,年來瘦減,底事憂煎? 纏綿,幾番佇立,將滿腹柔情,俱化飛煙!嘆情飄何處?夢落誰邊?我欲乘風飛去,雲深處,直上青天!爭無奈,誰堪比翼?共我翩躚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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