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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起軒凝視著昏迷中的樂梅,因她蒼白的臉和緊閉的眼而震懾心痛。上回在小山坡上分別的時候,她是笑著離去的,而現在,她卻毫無意識的躺在這兒,不會笑,不會哭,不會說話,也看不見他,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……他猝然轉身,克制不住的痛喊:「到底誰是兇手!是你!袁伯母!」

  映雪頓時止住了叫喊,只是瞪視著他,然而在她那怨恨的眼神中,忽然浮現出一抹說不出的驚慌。好半晌,她才低低的、喑啞的,幾乎有些害怕的迸出一句:「住口。」起軒逼近了她,緊盯著她,好似要把她看穿了一般。

  「從頭到尾,我做過什麼傷害樂梅的事嗎?不!我沒有!是你,你用上一代的恩怨壓迫她,用死亡威肋她,最後甚至不可理喻的要斷送她的終身!」

  這些話提醒了映雪近來和女兒之間種種前所末有的衝突,她的心一酸,當下又恢復了攻擊:「這一切還不都是因你而起的?天下的女人何其多,可你偏偏要來勾引我的樂梅!你離間咱們母女的感情,你一步一步的把她從我身邊奪走……」

  「但願我把她奪走了!」起軒激烈的剪斷她的指控。「是!我早就應該不顧一切的把她奪走,可是我卻還奇望著能打動你,因為我欽佩你,因為你是樂梅的母親!你不但熬過喪夫之痛,還守著這份感情,把全副心思都用來教育唯一的女兒,我認為像你這麼堅強、執著又偉大的母親,絕不至於殘忍無情、蠻不講理,絕不至於把人逼上絕路……」他停頓了一會兒,盯牢了她,沉痛的、一字一字的吐出口來:「但你就是!」

  「你……」映雪張口結舌的看看他,再看看四周鴉雀無聲的眾人,驀地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孤立無援,不禁又歇斯底里起來。「你們怎麼都不說話?居然由著他囂張狂肆、黑白顛倒的來批判我?」

  「因為你造成的悲劇就在眼前!」起軒回頭望著樂梅,啞聲說:「因為你固執的一再反對,終於變成一隻無形的手,把樂梅推下了山坡,要了她的命!」

  映雪震顫了一下,試圖集中全部的力氣來反駁起軒的控訴。「她……她還沒……」她也望向樂梅,那個「死」字畢竟說不出口,只得咬緊了牙,顫聲說:「你怎麼可以詛咒她?」

  隨著這句話,她所有的劍拔弩張都譁然崩潰,脆弱而悲傷的淚水卻止不住的奔流。起軒深深的看著她,原先的對峙情緒也消失了。「不是詛咒,而是心中無懼。」他平靜的說:「我不怕她死,真的,果真那樣,我就跟她去,也沒有人能再拆散我們,我還怕什麼?到那個時候,你是不是就滿意了?我一死,我的父母親、柯家上上下下痛不欲生,你是不是就得著報仇宿願了?一生忠實,一生節烈,到頭來是為了換一場玉石俱焚嗎?一件不幸的意外,卻要兩個家庭同歸於盡來彌補,這難道就是你要的?這難道就是袁伯父的遺志?」

  這番話說得冷寂,卻讓一屋子的人都震撼住了。映雪默然垂下頭去,無言以對,然後,她踉踉蹌蹌的走向床邊,怔怔的望著女兒,久久,久久,終於悔恨、自責的啜泣起來。

  跟在起軒身後趕來的萬里原本一直靜靜的站在門邊,這時才上前拍拍好友的肩。「誰說沒有希望的?別忘了還有我呢。」他轉向眾人,大聲說:「請各位允許,讓我替樂梅診斷診斷。我叫楊萬里,是個大夫,別看我年紀輕輕,其實我從十五歲起,就已替人開處方治病了。」

  「對對對,」一旁的宏達也忙不迭的點點頭。「他祖上五代都是醫生,就憑這一點,實在應該請他跟樂梅瞧瞧!」

  就算宏達不幫腔,萬里那副充滿自信的樣子也容不得人懷疑或拒絕,而他亦沒有辜負別人的信賴,略略觀察把脈之後,便把樂梅的一切症狀細節說得分毫不差,又說顱內出血是她的傷勢關鍵所在,目前須以活血化瘀為緊要,可惜前頭兩位大夫都走錯了路向,不免有些耽誤了病情,但現在搶救還不晚,只要能夠對症下藥,樂梅醒轉過來是遲早的事。一場分析下來,聽得人人點頭,個個佩服,多少都寬了心。

  稍後,萬里坐在韓家大廳裡開處方單,好讓家丁去藥鋪抓藥時,伯超走過來道謝,萬里趕忙起身回禮,誠懇的說:「快別客氣,這原本就是我的天職,為了起軒,我更要盡全力把樂梅治好!但願韓伯父也能拋開成見,全權信賴我。」

  伯超心中其實已經信賴他了,但因他是起軒的朋友,不免有些尷尬,一時不知何言以對。萬里心裡有數,便乘機為好友說項:「我懇請伯父不但要信任我,還要多多擔待起軒,現在這個情況,是千軍萬馬都拉不動他的。而且有他在一旁守著,對樂梅的病情來說,或許有助益也未可知。所以,請您讓他留下吧!」伯超沉吟了一會兒,鄭重的點點頭。「好!我答應你,一切有我擔待!」

  萬里說得不錯,樂梅雖然暫時失去意識,但她似乎能夠感覺起軒的存在,當嘔吐等症狀發生,眾人都束手無策的時候,只有他能令她平靜;當她囈語不斷,也只有他能令她安寧。他寸步不離的守候在她身邊,將她的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,仿佛試圖把他體內源源不絕的力量灌輸給她;整個下午,他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,視線也從未離開過她的遐睫。只有一次,在她因強烈的嗆咳而把整碗湯藥嘔出來的時候,他才俯下臉去,將她的手緊緊貼住自己淌淚的眼睛。

  面對這樣的深情,即使是映雪也無法不為之心軟、動容。好幾回,她不得不強裝漠然的別過頭去,以免讓人看出她內在真正的情緒;這種柔軟而陌生的情緒像一束小小的火焰,一點一滴的融化了她心中那座堅硬的冰山。但為了自尊的緣故,她就是不願讓人知道。這天夜裡,韓家來了幾位意外的客人。當宏達領著他們跨進樂梅房裡的時候,起軒先是一愣,接著就激動的喊出聲來:「奶奶!爹!娘!你們一定是從萬里那裡得到消息,然後就立刻趕來了,是不是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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