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瓊瑤 > 彩霞滿天 | 上頁 下頁 |
三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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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什麼事情對不起?」他蹙著眉問。 「我拖累了你,讓你為難,讓你煩惱。我知道……你爸爸是不會接受我的。」她悲哀的說。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。 「我們別談這問題好不好?」他說:「我爸爸遲早要接受你的,這是以後的問題。我們目前的困難已經夠多了,先別去管以後吧!」 「目前的困難?」她怔了怔,有點窒息。「發生了什麼事?關於我的嗎?」她的嘴唇有些發白,在她心底,一直有個隱憂在潛伏著。「是不是……有人……有人要找你麻煩?」她從床上坐了起來,睜大了眼睛,恐懼而擔憂的凝視著他。 「哦,沒有,別胡思亂想!」他慌忙說,試著對她微笑。「是我的問題!今天我才發現,我是個很無能,很無用,很不會應付這個社會的人!」他四面找尋,有些煩躁:「家裏有香煙嗎?」她用她那溫軟的手握住了他的手,她那小手竟帶著莫大的穩定力量。「你明知道家裏沒有煙。」她說,注視著他的眼睛,靜靜的、低低的、溫柔的問:「你失去了那個家教,是嗎?你不幹了,是嗎?」 「噢!」他怔了怔,瞪著她:「你怎麼知道?」 「唉!」她如釋重負的輕歎一聲,居然笑了。她抱住了他的腰,把面頰依偎在他胸膛上。「我應該早就猜到了,你提前回家就代表一切了,你是從不會遲到早退的。哎,我真高興你不做了!」 「你真高興?」他困惑的問:「我失去了唯一僅有的職業,你真高興?」她仰頭看他,眼裏流動著光華。 「你是個藝術家,你不是那兩個頑童的伺候者,他們不值得你每星期浪費三個晚上!我真高興你不做了,每次想到你在那兒受氣,我就心都絞起來了!」 他用手輕撫她的頭髮。 「你永遠看不見我的缺點嗎?」他問。「你沒有缺點!」她熱烈的喊,一心一意的。「你是十全十美的!」 「你是傻瓜!」他說。「好吧,那兩個頑童不值得我浪費時間,明天,我再去進行別的家教,說不定我運氣好,會碰到一個學畫的孩子。」她凝視他,蠕動著嘴唇,欲言又止。 「你要說什麼?」他問:「說吧!」 「你……有沒有想過,」她小心翼翼的開了口:「或者,應該我去找一個工作,反正,我現在又沒念書,在家也是閒著。」 「你?」他皺皺眉。「你能找什麼工作?你沒有學歷又沒資歷。」 「我什麼都可以做,例如餐館的女招待,店員……」 「不行!」他粗聲說:「少糟蹋你自己了!我不過是伺候兩個孩子,你居然想去伺候全臺北的人了!那樣的話,還不如我去當家教!」 「你不要固執,好不好?」她柔聲說,請求的,婉轉的。「當女招待也沒什麼委屈,我會……」 「不行!」他惱怒的打斷了她。「學校對面那家冰果店就有位女招待,我們學校的男生專門吃她豆腐!你以為女招待好當嗎?不行不行,」他拚命搖頭:「咱們免談!告訴你吧,我是個很固執、很自私、很守舊的丈夫!」 她輕輕的歎口氣。「那麼,」她忽然眼睛一亮:「如果我去彈鋼琴呢?去教小孩子彈鋼琴呢?去什麼幼稚園或音樂社教琴呢?」 「那──我可以同意。」他說,笑了。「你找不到的,不會有那麼好的機會。」 「我總可以試一試呀!」 「好,」他說:「明天起,你去試你的工作,我去找工作,」是給了她一個莫大的恩惠似的。他摟著她,凝視著她那閃亮的眼睛,那崇拜的眼神,和那一心一意的愛與奉獻,他心中就被她那份柔情給充滿了。他捧著她的臉,深深的吻她,低低的,喃喃的說:「克死迷死!」她驚奇的看他。「你在說什麼怪話?」 「不是怪話,是必修科!」 「必修科?」 「人生的必修科!」他再吻她,聽著窗外的雨聲,那雨清脆的敲著窗玻璃,像采芹最愛唱的那支又輕柔又甜蜜的歌;但願天不老,但願長相守,但願心相許,但願人長久! ▼14 天氣一下子就熱起來了,太陽像一個火球,帶著燒灼般的熱力,從早到晚的烤著大地。即使晚上,太陽下了山,那地上蒸發的熱氣,仍然窒息得人透不過氣來。 這天,在校園裏,喬書培和陳樵幾乎吵了一架。這些日子來,喬書培的火氣都大得很,脾氣暴躁而易怒。他自己也覺得,他像一座馬上就要爆發的活火山,那些積壓已久的壓力和鬱悶,像蠢蠢欲動的岩漿般,在他體內翻騰起伏,隨時等候著機會要衝出體外。和陳樵的爭執,仍然起因在找工作上。 「我告訴你一個原則,」陳樵用教訓的口吻,直率的說:「你永遠不要在家長面前責備他們的子女,每個家長都認為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好的,你只能順著他們的心理去誇獎孩子,把功課不好推在教育制度啦、孩子的興趣不合啦……」 「這簡直是在玩政治嘛,」書培吼了起來:「原來你是這樣當家教的,怪不得你受歡迎,你根本不像學藝術的人,你該轉系去念政治或者是外交!」 「你用不著氣呼呼的諷刺我,」陳樵瞪著他:「我玩政治手段也好,我玩外交手腕也好,我始終有兩個家教,你呢,你卻一個也找不著!我告訴你,現在這個社會,是『適者生存』,這個『適』字,就是叫你去適應!不止適應家長,還要去適應你的學生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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