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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山裡(7)


  浣雲又沖過去,搶回那根木棍,沒頭沒臉的對那只狗痛擊,狗負痛松了口,宗淇也順手拿起一塊大石頭,砸中了那只狗的腿,狗狂叫著放開了我們,連奔帶竄的向山上的樹林裡跑去了。

  我們驚魂甫定,浣雲抱著紹聖的手臂,緊張的喊:「你怎樣?紹聖?你流血了!」

  「沒關係,」紹聖咬咬牙說:「真是最熱情的歡迎法!這家人准是野蠻民族!」

  浣雲拿出手帕來,把紹聖的傷口馬馬虎虎的系住。我對那房子的門裡看去,當然,我最關心的是門裡那個人。真的,那人坐在一張靠椅裡,靜靜的望著我們。那絕非一個「野蠻民族」——有一張蒼白而秀氣的臉,一頭美好的頭髮,一對烏黑而略顯呆滯的眼睛,那是個女人!十幾年前,這一定是個美麗的女郎,現在,她已度過了她最好的時間,她大約有四十歲。但是,那張臉仍然沉靜而姣好。

  「好神秘的小屋!」宗淇在我耳邊低低說。

  「是的,有點怪裡怪氣!」我也低聲說。

  浣雲不顧一切,一腳就跨進了屋裡,我們也跟著走了進去。屋內只有那個女人,就沒有其他的人了!桌上的燭光在門口吹進去的風中搖曳。浣雲把草帽摘下,對那女人歪著頭看了看,憤憤的說:「好吧!太太,這就是你待客之道?」

  那女人悶聲不響,仍然呆滯的望著我們。紹聖說:「她一定聽不懂國語,你還是用台語試試吧,問問她,她的丈夫在那裡?」

  也是,浣雲改用台語,問她的「頭家」在何處?她依舊沒有回答,宗淇把他的第二外國語——日文也搬了出來,還是毫無結果。

  紹聖說:「八成是個山地人,誰會山地話?」

  「我看——」我沉吟的說:「她可能是個聾子,根本聽不到我們的話。」

  「那——也不應該是這副姿態呀!」宗淇說:「最起碼總該打打手勢。」

  紹聖走過去,胡亂的對那女人比著手勢,用的是他自己發明的手語。那女人還是無動於衷。浣雲吸著鼻子,不住嗅著,陣陣肉香正充滿了整間屋子,隨著香味,她走向另一間屋子,推開門看了看,嚷著說:「這兒是廚房,正燉著肉呢!」

  我對燉的肉興趣不大,只納悶的望著眼前這個女人。紹聖的手語既不收效,就詛咒著放棄了再和她「談話」,跑去和浣雲一塊兒「探險」了,我走近了那女人,彎腰望著她,她穿著件整潔的碎花的布袍子,套了件毛衣,這服裝似乎並不「寒傖」,反正,不像生活在這山中,住在這石頭房子裡的人所該有的裝束。她那一貫的沉默使我懷疑。拿起了桌上的蠟燭,我把燭光湊近了她的臉,在她眼睛前面移動,她還是木然的瞪視著前面,我放好了蠟燭,抬起頭來,愕然的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宗淇,低聲說:「她是個瞎子,她根本看不見。」

  宗淇點了點頭,說:「不止是個瞎子,也是個聾子。想想看,她既聽不到我們,也看不到我們——」

  「可是——」我說:「她應該感覺得到我們!」

  「說不定,她連感覺都沒有!」宗淇說著,就伸出手去,輕輕的按在那女人的肩膀上,試著去搖了搖她。誰知,不搖則已,一搖之下,這女人就跟著宗淇的搖撼而癱軟了下去,宗淇趕快住了手,喃喃的說:「她是個癱子,一個失去一切能力和感覺的人,一具——活屍!」

  我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,望著那女人木然的面孔,覺得寒氣從心底往外冒。一具活屍!在這深山的小屋內!拉住了宗淇的手臂,我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,忽然間,我聽到一聲大叫,浣雲從廚房裡逃了進來,顫慄的喊:「你們猜燉的是什麼東西?太可怕了!」

  「人頭?」宗淇衝口而出。

  「是貓!」浣雲喊:「想想看,他們把一隻貓剝了皮煮了吃!這裡一定住著個野人,或者是山魈鬼魅之流,我們還是趕快走吧!逃命要緊,等下把我們也煮了吃了!」

  「別亂叫!」紹聖也從廚房裡走了出來,說:「就是你們女孩子歡喜大驚小怪!我看清楚了,不是貓,可能是山裡的一種野獸。」

  「是貓!」浣雲堅持的說,「明明是只貓!」一轉頭,她看到那個椅子裡的女人,詫異的說:「怎麼她矮了一截?」

  「宗淇一碰她,她就溜下去了。」我說。

  「我們走吧!」浣雲拉住我的手,神經質的說:「這兒可怕兮兮的,我們趕快走吧!我寧可露宿在山裡面。」

  門口有聲音,我們同時轉過身子,面向著房門口。於是,我們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,正攔門而立,那只一度向我們攻擊的狗,跛行著跟在他的身後。那是個大約四十幾歲的男人,有一對銳利的眼睛,皮膚黑褐,顳骨和額角都很高,看起來是個桀驁不馴的人物。他手中拿著一根釣魚竿,另一隻手裡提著好幾條銀白色的大魚。站在那兒,他用冷冰冰的眼光掃視著屋內的我們,看起來頗不友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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