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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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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一瞬,我忽然覺得浣雲變得成熟了。我蹙蹙眉,暗中奇怪她那飛揚浮躁的一團孩子氣,是什麼時候悄悄的脫離了她?拉住她的手,我說:「我們出去走走吧!陽光那麼好!」 沿著小屋門口的山路,我們向後面聳立著的山野中走去,路邊的山坡上,開著無數朵白色的小花,還偶爾點綴著一串粉紅色的鐘形花朵。我無意識的邊走邊摘,握了一大束叫不出名字來的野花,紅的、白的、藍的、紫的──還有些捲曲成鉤狀的羊齒植物。浣雲走在我身邊,不時幫我採下一枝紅葉,或一片奇形怪狀的小草,加進我的花束中來。 我們都十分沉默,除了採摘花草,和瀏覽四週景致之外,誰也不開口說話。陽光和煦而閃亮,天空藍得耀眼,山中樹木參差,樹梢上垂著雲霧。我們走著走著,不知不覺的深入了山中,上了一段山坡,又穿過一片樹林,山上由於隔夜的雨,仍然泥濘。我們在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。我玩弄著手裡的花草,浣雲卻沒來由的嘆了口氣。 「怎麼了?你?」我問。 「我也不知道怎麼,」她悶悶的說:「好像心胸裡被什麼亂糟糟的東西脹滿了,說不出來的一股酸酸澀澀的味道。」 「因為我們的男女主人嗎?」 「不止他們,還有──」她停住了。 「紹聖?」我問。 「是的,可能是紹聖,」她拔了一把小草,張開手指,讓小草從指縫中滑下去,「我們常常會對喜歡的人特別挑剔,是嗎?」 「可能,」我想起宗淇。 「不止挑剔,而且苛求,不止苛求,還會彼此折磨。我們都是這樣。」沉思了一會兒,我用牙齒咬住一根細草,又把它吐掉。「或者,我們折磨對方,是因為知道對方愛自己,人常常是這樣幼稚的。」 浣雲默然了,靠在身後的大樹上,她深思的仰視著山頭的雲靄,和陽光透過雲層的那幾道霞光。我也默默不語,把手中的花束送到鼻端去輕嗅著,一股淡淡的幽香,薰人欲醉。模模糊糊的,我想著我們的男女主人,想著紹聖和浣雲,宗淇和我──以及人類亙古以來的,複雜不清的感情問題。四週靜悄悄的,大地在陽光下沉睡,風在林間輕訴,奔湍的溪流聲已不可聞,或者水已經退了很多了。不過,奇怪,我並不十分渴望離開這個山谷了。 「嗖!」的一聲輕響,有個竹片從樹叢中飛來,一下子擊中了浣雲的額角。突來的變故使浣雲大吃了一驚,我也嚇了一跳。從石頭上跳起來,浣雲摸著額頭說: 「是什麼?蛇嗎?」她仰頭望著上面濃密的樹葉,找尋蛇的蹤跡。 「哈哈哈哈!」樹叢中傳來一陣大笑,接著,紹聖和宗淇拿著釣竿,從樹林裡走了出來,紹聖笑彎了腰,一面說:「看你們那副專心一致,參禪悟道的樣子!彈根竹片嚇唬你們一下!到底是女孩子,膽子那麼小!」 「又是你!陰魂不散!」浣雲氣呼呼的破口大罵:「你以為別人喜歡和你開玩笑是不是?看到你這副猴兒崽子的樣子就有氣!」 「有氣你就別看!」紹聖說:「不要自以為長得漂亮!我又不要娶你!」 「怎麼了?」宗淇說:「你們兩個見了面就要吵架?」 「這叫作不是冤家不聚頭嘛!」紹聖咧咧嘴,又恢復他嘻笑的態度。 「誰和你是冤家!」浣雲舊氣未平,新的氣又來了:「你說話小心點兒,別以為人家欣賞你的嘻皮笑臉,惡心!」 「你也別太盛氣凌人了!」紹聖也勾出了幾分真火:「你不欣賞你就滾開!我又不是嘻皮笑臉給你看的,自作多情!」 「好了好了,」宗淇說:「紹聖,看在別人昨天給你裹傷的份上,也不該說這些傷感情的話!」 「我給他裹傷!」浣雲不知道那兒跑出來的委屈,眼圈陡然紅了,眼淚就盈然欲墜。啞著嗓子說:「我瞎了眼睛才會給他裹傷!」 宗淇推了紹聖一把,低低的說:「傻瓜!還不去道歉!」 說完,就拉了我一把,退到另一棵大樹底下,說: 「這一對真要命!」 我笑笑,沒說話。宗淇默默的望著我,也微笑著,我們就這樣對視了一段長時間。然後,他伸過手來,用手指繞著我的一綹頭髮,輕聲的說: 「希望有一天,能和你遠離人類,也卜居在這樣的山中。」 我想起小屋裡的女主人,陡的打了個冷戰。 宗淇奇怪的望著我:「怎麼了?」 「沒什麼,」我說。「你們不是去釣魚的嗎?怎麼又跑到這邊山裡來了?」 「沒有魚,水太急了,我們就到山裡來散步。」他抓住我的手,審視我:「還為我表妹生氣?」 我搖搖頭,輕聲的說: 「沒有。可能我從沒有為她生過氣。」望著另一棵樹底下的紹聖和浣雲,我說:「浣雲哭了,他們還在吵架嗎?」 「其實,紹聖愛浣雲愛得發瘋,」宗淇說:「浣雲有的時候太不給紹聖面子了!」 「浣雲也愛紹聖,」我說,「是紹聖太粗心,太疏忽,太不瞭解女孩子!」拉著宗淇的手,我們向紹聖那邊走去:「去勸勸他們吧,這次旅行已經夠不順利了,還要一路吵吵鬧鬧。」 我們走了過去,浣雲在哭,紹聖皺著眉站在一邊,不動也不說話。我們正要開口勸解,山裡面突然飄來了一陣歌聲,聲調粗獷而雄厚,咬字十分清晰。浣雲忘了哭泣,抬起頭來,愣愣的望著那濃密的樹叢,紹聖也出了神,宗淇喃喃的說: 「聽那歌詞!是朱敦儒的句子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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