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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山裡(5)


  「和整個的宇宙系統比起來,人是多麼的渺小!」宗淇抬頭向天,望著那點點繁星說。

  「看那些星星,幾千千,幾萬萬,在宇宙中,每一個星球只像一粒沙子,但這些星球可能都比地球還大,我們人類生存在這萬萬千千星球中的一個上,還彼此傾軋、戰爭、屠殺,想想看,這樣渺小的生命,像一群爭食的螞蟻,而每一個生命,還有屬於自己的苦惱和哀愁,這不是很滑稽嗎?」

  真的,把宇宙系統和渺小的「人」相提並論,「人」真是微不足道的!我默默的仰視著雲空,一時之間,想得很多很深很遠。宇宙、星球、人類,我忘了我們正置身在空曠的深山裡,忘了我們已迷失了方向,可能要露宿一夜。忘了一切的一切。直到一塊石頭絆了我一下,我才驚覺過來,宗淇扶住我,問:「想什麼?」

  「人類。」我說:「人是最小的,但人也是最大的。」

  「怎麼說?」

  「一切宇宙啦、星球啦、觀念啦,都是人眼睛裡看出去的,是嗎?沒有人,這些宇宙什麼也不存在了!所有外界的事物,跟著人的生命而存在,等生命消失,這些也都跟著消失,不是嗎?」

  「好一篇『自我觀念談』!」宗淇笑著說,緊握了我的手一下。

  一瞬間,我忽然覺得和他的心靈接近了許許多多。大學三年,我們同窗。一年相戀,卻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接近過。我們在一塊兒玩過,跳過舞,看過電影,花前月下,也曾擁抱接吻,但總像隔著一層什麼。或者,我從沒有去探索過他的思想和心靈。他也從沒有走進過我的思想領域。

  「現在,還為那個表妹而生氣嗎?」他把頭靠過來,低低的問。

  「別談!」我警告的喊,和他的「距離」一下子又拉遠了:「我不要談這個!」

  「好吧!」他歎了口氣,語調裡突然增加了幾分生疏和冷漠。「我不瞭解你是怎麼回事!你們女孩子!芝麻綠豆的小事全看得比天還大,胸襟狹小得容納不下一根針!」

  「別再說!」我皺攏眉頭,一股突發的怒氣在胸腔裡膨脹。「我不想吵架。」

  「我也不想吵架!」他冷冷的說。

  我沉默了,他也沉默了。只這麼一剎那,我們之間的距離又變得那麼遙遠了。剛才那電光石火般的心靈融會已成過去,這一刻,他對我像個陌生而不可親近的人。月光下,他的身形機械化的移動著,是個我所看不透的「人體」。我咬住嘴唇,內心在隱隱作痛,我悼念那消失的心靈接近的一瞬,奇怪著我們之間是怎麼回事?永遠像兩個相撞的星球,接觸的一剎那,就必須分開。

  「嗨!我聽到了水聲!」走在前面的紹聖回過頭來叫。

  「水聲有什麼用!」浣雲沒好氣的接著說:「我還以為你聽到了人聲呢!」

  「你知道什麼?通常有水的地方就有人!」紹聖說。

  「胡扯八道!那我們下午停留的瀑布旁邊怎麼沒有人呢?」浣雲說。

  「怎麼沒有?最起碼有我們呀!」紹聖強詞奪理。

  「呸!去你的!」浣雲罵。

  水聲,跟著我們顛躓的進行,水聲是越來越明顯了。一種潺潺的、輕柔的、低喘的聲音,一定不是條大河,而是條山中泉水的小溪。月亮仍然明亮而美好,螢火也依舊在草叢裡閃爍,但我們都再也沒有賞月的情致,疲倦征服了我,雙腿已經酸軟無力。腳下的石塊變得那麼堅硬,踩上去使我的腳心疼痛,彷佛我沒穿鞋子。

  浣雲疲乏的打了個哈欠,喃喃的說:「噢!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隻牛!」

  像是回答浣雲的話,夜色中隱隱傳來一聲「咩」的動物鳴聲,浣雲高興的嚷著說:「有人家了!我聽到牛叫了!」

  「別自作聰明瞭!」紹聖說:「那大概是狼叫,或者是貓頭鷹。你大概想吃牛想瘋了,恐怕你沒吃到牛,倒飽了狼呢!」

  「這山裡有狼?」浣雲不信任的說:「騙鬼!」

  「你以為沒有狼?我告訴你一個這山裡鬧狼的傳說——」

  紹聖的話說了一半,被宗淇打斷了,宗淇望著前面,用手指著,嚷著說:「別吵了!你們看!」

  我們順著宗淇的手指看過去,一條如帶的小溪流正從山谷中輕瀉下去,銀白色的水光閃閃熠熠,許多巨大的岩石在水邊和水中矗立著。還有條木頭支架起來的木板小橋,巍巍然的架在水面。月光下,小橋、流水、岩石,和橋對面的樹林,都帶著種濛濛然的,藍紫色的夜霧,虛虛幻幻的陳列在我們的眼底,美得使人喘不過氣來。

  我們屏息了幾秒鐘,浣雲首先跳了起來,歡呼了一聲:「橋!」就領頭向穀底跑去。

  是的,橋!有橋必有路,有路必有人家!看情形,我們或者不必露宿山野了。新的一線希望鼓起了我們剩餘的勇氣,疲倦似乎在無形中消除了大半。振起了精神,我們跟著浣雲的身影往穀底走去,這是一段相當難走的下坡路,不過,我們畢竟走到了橋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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