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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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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狸。一種山裡的動物,臺灣人說這是大補之物,我無意間打到的。」 我們確實餓慌了,也顧不得客氣,就都狼吞虎咽了起來。那隻狸真鮮美無比,連洋山芋似乎都是別種味道,吃起來津津有味。 我們的主人盛了一碗湯,把魚肉弄碎了,細心的剔去了刺,拿到他妻子的身邊。用一塊毛巾,圍在他妻子的胸前,開始慢慢的喂她吃東西。我好奇得忘記了吃,望著他那隻粗大的手,顫巍巍的盛了一匙湯,送到她的唇邊,一點點,一滴滴的把湯「灌」進去。那個女人顯然已失去了「吃」的能力,大部份的湯都從嘴角流了出來,他立刻笨手笨腳的用毛巾去擦。 我忍不住推開了飯碗,站起身來,走到他們身邊,熱心的說:「讓我試試喂她,好嗎?」 他抬起眼睛來,冷冷的看了我一眼,魯莽而惱怒的說: 「不!你去吃你的!」 一腔好意,碰了一個釘子,我怏怏然的回到桌邊。宗淇安慰的拍拍我的手,在我耳邊低聲的說: 「別去打擾他們,潤秋。他只有靠喂她吃東西,才能證明她還是活著的。」 我看看宗淇,宗淇正深深的望著我。一剎那間,我明白了宗淇的意思,而調回眼光去看我們的男女主人,我心中充滿了悲涼的情緒,怎樣的一種無可奈何的淒涼!他愛她,那個一無反應、一無知覺的女人!怎樣的一種絕望的愛!低下頭,我扒著碗裡的飯粒,忽然都變得像石子一樣難以下嚥了。 晚飯結束之後,我們把一掃而空的碗碟送到廚房去洗乾淨了。夜色已深,窗外的月光不復可見,濃厚的雲層移了過來,星星紛紛隱沒。我們的主人倚著窗子,看了看天,就把窗子的木板上上,回頭對我們說: 「天變了,夜裡會下雨。」 我側耳傾聽,風聲十分低柔和諧,溪水潺潺的輕瀉,有貓頭鷹在林梢低鳴,還有若斷若續的幾陣蛙鼓。如此靜謐而安詳的夜,聽不出絲毫的雨意。但是,氣溫似乎陡然的降低了,陣陣的寒意襲了過來,我們都找出了行囊中的毛衣,穿上後仍然抵禦不了那股寒意。我們的主人穿著件薄薄的夾克,敞開著胸前的拉鍊,裡面是件整潔的白襯衫,他彷彿對於這突然降低的氣溫並不在意,只走進一排三間的另一間屋子裡,取出了一條毛毯,細心的為他的妻子蓋上。又提住他妻子的手臂,把她溜下去的身子抬高了些,設法使她坐得舒服。然後,他抬頭望著我們,低低的說: 「她有個很美麗的名字,叫作雅泉,雅致的雅,泉水的泉。假如你們認得二十年前的她,你們會覺得她和她的名字一樣美,是一條雅麗清幽的小泉。」 「她現在也不辜負她的名字,」我由衷的說:「她看起來仍然優雅可愛。」 「是嗎?」他灼灼的望著我,帶著點研判的味道,好像要研究出我的話中有沒有虛偽的成分。「或者你說的也是真情,」他再望望那個「雅泉」:「但,無論如何,她曾有過比現在更好的時光,更美的時光──」他陷進一種沉思之中,深鎖著眉頭,似乎在回憶那段更好更美的時光。 室內有片刻的沉寂,我們如同被催眠般都無法言語,連愛笑愛鬧的浣雲也成了沒嘴的葫蘆。半晌,我們的主人驀的清醒了過來,他振作的揚了一下頭,突然的說:「好了,告訴我,你們是怎麼迷途的?在什麼地點迷途的?」 紹聖開始述說我們迷途的地點和經過,怎樣從山中的捷徑走,怎樣穿過樹林,到達瀑布,和黃昏時的一段摸索。他仔細的傾聽著,然後,他從裡間房子裡取出了紙筆,畫了一個地形簡圖,指示我們現在的地點,和那條小溪,說: 「你們兜了一個大圈子,所謂的瀑布,就是這條小溪下游幾里路的一個陡坡,如果你們沿著瀑布的岸邊向上遊走,大概不要一小時,就可以走到我這兒。我這裡是一個山谷,小木橋是向外邊的唯一通道,如果越過我這座小屋,再向山裡深入,就要翻越整個山頭才能穿出去,步行的話起碼三、四天。林場的蹦蹦車路線是這樣的──」他在圖上畫了出來,又把有招呼站的地方也畫出來,下結論的說:「明天,你們只有走過小橋,沿下游折回瀑布,再穿出去。好吧,今晚早些睡,明天我送你們回去!」 他站直身子,走到裡間屋裡,我們以為他在安排睡處,但他走出來時,卻拿著紗布藥棉和消毒藥膏,對紹聖命令似的說:「過來,假如你不想讓手臂上的傷口發炎潰爛的話,還是包紮起來吧!」 「讓我來好了!」浣雲本能的說了句。 我們的主人看了浣雲一眼,沒多說什麼,就把紗布藥棉遞給了浣雲。他自己卻喚來了他那隻悶聲不響,而慣於突擊的狗,仔細的審視著它腳上的傷,喃喃的說:「我們的客人真和善呀!來自城市裡的大學生?還是野蠻民族?」 我和宗淇交換了一瞥,想起剛剛進來之前,紹聖還說這是個野蠻民族的居處,現在竟被認為是野蠻民族,不禁暗中有種失笑的感覺。 他給他的狗也塗上了藥膏,拍拍它的頭,它就乖乖的伏到桌子底下去了。他站起身,再燃上一支蠟燭,舉著燭火說:「來吧,兩位小姐睡在裡間,我把我們的床讓給你們睡,兩位先生委屈點兒,用稻草鋪在廚房地上將就一夜吧!」 「噢,先生,」我說:「我們也可以睡在稻草上,不必佔據你們的床,尤其你太太正病著。」 「別多說,」他用決斷的、不容人反駁的語氣說:「我和雅泉可以睡在躺椅上,她是經常睡在躺椅上的。」說著,他把我和浣雲引向了那間臥室,那是間簡單而整潔的小房子,有一張小桌子和幾把木椅,還有一張簡陋的木床。把蠟燭放在桌上,他把窗子都關好了,從床上取走了兩條毛毯,對我們深深的看了一眼說:「好了,再見,兩位小姐,希望你們睡得舒服。」他走出房間,關上了房門。 我對浣雲看看,整晚上,她都反常的沉默。我在床沿上坐了下來,被單下墊的是稻草,簌簌作聲。一層懶洋洋的倦意對我捲了過來,和衣躺在床上,我說: 「來吧,浣雲,早些睡吧,我累極了。」 浣雲走過來坐在床沿上,用手抱住膝,呆呆的不知道在沉思些什麼。 我問:「想什麼,還不睡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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