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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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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當然不!」她笑著說:「我很高興,我想,今晚是你『獨立』的晚上吧!」 「噢!」他笑了。他終於拿走了她那張畫,當他捧著畫走到房門口時,他突然轉身對她說:「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買你這張畫?我想把你的『消沉』一齊買走!以後,你應該多用點鮮明的顏料,尤其在你的生活裡!」說完,他立即頭也不回的走了。 如苹卻如轟雷擊頂,愣愣的呆在那兒,凝視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。好半天,這幾句話像山谷的回音似的在她胸腔中來回撞擊,反覆回響。她站了許久許久,才反身關上房門,面對著空曠而寂寞的房子,她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正充塞在每一個角落裡。同時,她覺得她太低估了那個大男孩子了! 葉其軒成了她家中的常客。他總在許多無法意料的時間中到來,有時是清晨,有時是深夜。混熟了之後,她就再也看不到他的羞澀,他爽朗而愉快。他用許許多多的歡笑來堆滿這座屋子,驅走了這屋子中原有的陰鬱。每次他來,主要都在談他的女友;又吵了架,又和好了,又出遊了一次,又談了婚娶問題──談不完的題材,她分享著他的青春和歡樂。 一天晚上九點鐘左右,他像一陣旋風一樣的捲進了她的家門。他的領帶歪著,頭髮零亂,微微帶著薄醉。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說:「走!我們跳舞去!」 「你瘋了!」她說。 「一點都沒瘋,走!跳舞去!我知道你會跳!」 「總要讓我換件衣服!」 「犯不著!」 不由分說的,他把她挾持進了舞廳中。於是,在彩色的燈光和使人眩暈的旋律中,他帶著她瘋狂的旋轉。那天晚上好像都是快節拍的舞曲,她被轉得頭昏腦脹,只聽得到樂隊喧囂的鼓和喇叭聲,再剩下的,就是狂跳的心,和發熱的面頰,和朦朧如夢的心境。 「哦,」她喘息的說:「我真不能再轉了,我頭已經轉昏了!」 於是,一下子,音樂慢下來了。慢狐步,藍色幽暗的燈光,抑揚輕柔的音樂,薰人欲醉的氣氛。他攬著她,她的頭斜靠在他的肩頭──如詩,如夢──如遙遠的過去的美好的時光。她眩惑了,迷糊了。似真?似幻?她弄不清楚,她也不想弄清楚──就這樣,慢慢的轉,慢慢的移動,慢慢消失的時間裡。讓一切都慢下去,慢下去,慢得最好停住。那麼,當什麼都停住了,她還有一個「現在」,一個夢般的「現在」。 終於,夜深了,舞客逐漸散去。他擁著她回到她家裡。一路上,他們都沒有說話,她始終還未能從那個旋轉中清醒過來。下車後,他送她走進房門,在門邊幽暗的角落裡,他突然擁住了她,他的嘴唇捉住了她的。她掙扎著,想喊,但他的嘴堵住了她。而後,她不再掙扎,她弄不清楚是誰在吻她,她閉上眼睛,感到疲倦,疲倦中混雜著難言的酸澀的甜蜜。 他抬起了頭,亮晶晶的眼睛凝視著她。然後,一轉身,他離開了她,跳進了路邊等待著的車子裡。她注視著那車子迅速的消失在暗黑的街頭。車輪彷彿從她的身上,心上壓擠著輾過去。她覺得渾身酸痛,許久後才有力氣走進家門。 回到臥室裡,她在梳妝檯前坐了下來,鏡子裡反映出她緋紅的面頰和迷失的眼睛。她把手按在剛被觸過的嘴唇上,彷彿那一吻仍停留在唇上。她試著回憶他的臉,他的眼睛,他的魯莽。她疲乏的伏在梳妝檯上,疲倦極了。一個大男孩子,一個魯莽的大男孩子,在她身上逢場作戲的取一點──這是無可厚非的──她不想多所要求,他只是個魯莽的大男孩子! 這一吻之後,他卻不再來了。她發現自己竟若有所失。無時無刻,她能感到自己期待的狂熱。屋子空曠了,陽光晦暗了,歡笑遁形了,而最嚴重的,是她自己那份「尋尋覓覓」的心境。什麼都不對了,她無法安定下來。那男孩子輕易的逗弄了一隻迷失的兔子,又頑皮的把它拋到一個茫茫無邊的沙漠裡。 這只是孩子氣的好玩,而你,絕對不應該對一個孩子認真。他走了,不再來了,他已經失去了興趣,又到別的地方去找尋刺激了。這樣不是也很好嗎?她無所損失,除去那可憐的自尊心所受的微微傷損之外。否則,情況又會演變到怎麼樣的地步?是的,這是最好的結局,那麼,她又不安些什麼呢?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,每一天都是同樣的單調,同樣的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苦悶。 她又重新握起畫筆,在畫紙上塗下一些灰暗的顏色──和她的生活一樣灰暗,一樣沉悶,一樣毫無光彩。於是,有一天當有人敲門,她不在意的拉開房門,卻又猛然看到是他的時候,緊張和震驚使她的心臟狂跳,嘴唇失色。他不是一個人來的,他帶來了三個朋友,兩個男的,一個女的。他把他身旁那個嬌小而美麗的女孩子介紹給她: 「林雪琪小姐。」 她多看了這小女郎兩眼,蓬鬆的短鬈髮托著一張圓圓的臉,半成熟的眼睛中帶著一抹探索和好奇,小巧而渾圓的鼻頭,稚氣而任性的小嘴巴。她心底微微有點刺痛,一種薄薄的,芒刺在背的感覺。多年輕的女孩,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,清新得讓人嫉妒。 「請進!你們。」她說,聲調並不太平穩。 其軒望著她,她很快的掃了他一眼,他立即臉紅了,眼睛裡有著窘迫、羞澀,和求恕。 「我帶了幾個朋友來看你,他們都愛藝術,也都聽說過你,希望你不認為我們太冒昧。」他說,聲音中竟帶著微顫,眼睛裡求恕的意味更深了。 「怎麼會,歡迎你們來!」 於是,她被包圍在這些大孩子中了,他們和她談藝術,談繪畫,談音樂,談文藝界的軼事,氣氛非常之融洽。只有其軒默默的坐在一邊,始終微紅著臉不說話,他顯然有些不好意思,為了那一吻嗎?她已經原諒他了,完完全全的原諒他了。 然後,當他們告辭的時候,他忽然說: 「李小姐,明天我們要到碧潭去野餐,準備自己弄東西吃,希望你也參加一個!」 「我嗎?」她有些意外,也有點驚惶。 「哦,是的,」圓臉的小女孩說話了:「你一定要參加我們,其軒說你很會說笑話,又無所不知,我們早就想認識你了。」 她看看其軒,她不知道其軒如何把她向他們介紹的?其軒又窘迫了起來,她只好說: 「好,我參加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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