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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


  所有該辦的事都辦完了,該辭行的,該交代的,都已弄清楚了,再有一星斯,他們將遠渡重洋了。連日來,可欣也陷入一種迷惘的狀態裡,隔海的生活並不引誘她,她只希望紀遠能因此行而有所成就。但,美麗的遠景抵不過目前的離愁,小院裡一草一木,街道上的商店人家,種種都是她所習慣的、親切的,對這些,她全留戀。當然,造成她精神恍惚的原因還不止於此,她常常會忽然陷入沉思和凝想中。

  紀遠暗中注意著她,觀察著她。行期越近,她就越顯得不安。終於這天下午,當她又望著窗子,愣愣的發呆時,紀遠把她拉到自己面前,用手臂圈住她,微笑的注視著她的眼睛,說:

  「別猶豫了,可欣,如果你想去看他們,你就去吧!本來你也該去辭行的。」

  「你說誰?」可欣受驚的問。

  「嘉文和湘怡。」紀遠坦白的說了出來。

  「噢!」可欣的臉紅了,垂下了眼簾,她望著紀遠衣服上的鈕扣,好一會兒,才揚起睫毛來問:「你不介意?」

  「我?怎麼會?」

  「可是──」可欣咬咬嘴唇。「我不敢去。那麼久沒見過嘉文了,再見面──不知是什麼場面,一定會很尷尬,而且,我不知道嘉文是不是還在恨我。」

  「天下沒有不解的仇恨,他已經另外建立了家庭,應該和你那段故事是事過境遷了,我想,他不會有什麼不高興的,趁此機會,把兩家的僵局打開,不是正好嗎?」

  「你認為──」可欣盯著他:「嘉文已不介意以前的事了?兩家僵局可以打開?」

  紀遠鬆開可欣,把頭轉向了一邊,可欣一語道破了他心裡的想法,嘉文不會忘懷的,僵局也不易打開,這個結纏得太緊了。但是,如果可欣不去杜家一次,她會難過一輩子,懊惱一輩子,他知道。所以,他燃上一支煙,掩飾了自己的表情,支支吾吾的說:「或者可以,你沒有試,怎麼知道不可以?」

  可欣望著煙霧籠罩下的紀遠,點了點頭:

  「你也知道不容易,是嗎?不過,我是要去的,我一定要去一次!我──」

  「但求心安?」紀遠接了一句。

  「但求心安!」可欣不勝感慨:「誰知道能不能心安?說不定會更不安心呢!怎樣?你和我一起去?」她挑戰似的看著紀遠。

  紀遠驚跳了一下,出於反射作用,立即喊出一個「不!」

  「你害怕?沒勇氣面對嘉文?紀遠,紀遠!你也是個懦弱的動物。」可欣嘆息著。

  「我是的,我向來是的。」紀遠漲紅了臉。

  「你不是,」可欣否定了自己的話,用手勾住他的脖子,吻他的嘴唇。「我明白你的心情,如果我是你,我會比你更懦弱。」她貼住他,低語:「我愛你,愛你的堅強,也愛你的懦弱。愛你是這樣一個完全的你自己。但是,現在我不和你談情說愛,我要趁我有勇氣的時候,到杜家去一次,祝福我吧,祝福我不碰釘子。」

  「你確實比我堅強,」紀遠用欣賞的眼光注視著他的妻子:「假若我是你,我也沒有把握能鼓起勇氣去做這次訪問。」

  「男性和女性有某些方面是不同的,你知道。」可欣說,換上一件出門的衣服,再攏了攏頭髮。「儘管眼淚多半屬於女人,但,在韌性方面,女性往往比男性還強些。」她望望窗外的陽光,挺了挺背脊。「我去了。」

  紀遠望著她:「早些回來!」

  「我知道,我回來吃晚飯。」可欣說,走到雅真門口,拍拍紙門,說:「媽,我去杜家辭行。」

  門內靜了靜,接著紙門嘩的拉開,雅真伸出頭來,疑惑而不信任的問:「杜家?那一個杜家?」

  「當然就是杜伯伯家嘛!」

  「杜伯伯家。」雅真機械化的重複了一句,用一種古怪的神色看著可欣,然後吞吞吐吐的說:

  「好吧,是該去一去。見著了──你杜伯伯,告訴他我問候他,不去辭行了。還有嘉文嘉齡和湘怡。」

  「你和我一起去,好嗎?」可欣說,如果有母親在,就不至於十分尷尬了。

  雅真愣了愣,立即和紀遠一般,衝口而出的說:「不。」

  可欣困惑的看看母親,就點點頭說:

  「那麼,我去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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