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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


  一陣急促的繁弦之後,琴聲停了。吟霜倏然的站起身來,把琴放在椅上,她轉過身子,用背對著雲鵬,不住的用袖子擦著眼淚,她的雙肩聳動,喉中哽噎。用手拉著簾子,她顫聲說:「奴才告退了!」雲鵬的心臟猛然的跳動著,他的呼吸急促,他的頭腦昏眩,向前急急的跨了一大步,他忘形的把手壓在吟霜的肩上,沙嗄的喊了一聲:「吟霜!」吟霜猛的回過身子來,她臉上淚痕狼藉,雙眸卻在淚水的浸潤下,顯得特別的明亮,特別的深幽,她毫不畏羞的直視著他,一層熱烈的光彩籠罩在她那清麗的臉龐上,使她看來無比的美麗,無比的動人。

  「爺!」她熱烈的低喊,忽然身子一矮,就跪倒在他的腳前,仰著頭,她瞪視著他,語音清晰的說:「自從踏進葛府的大門,我從沒有離去的打算,如今,既然不堪驅使,必要遣嫁,我還不如一死!」雲鵬心動神馳,狂喜中雜著心酸,憐惜中雜著歡樂,那份乍驚乍喜,似悲似樂的情緒把他給擊倒了。他俯視著她,不由自主的攬住了她的頭,喃喃的說:

  「你真願意這樣?你知道你美好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,你知道我多怕糟蹋了你?你知道忍痛提婚,我需要多大的定力?啊,吟霜,你真願意?你真願意?」

  吟霜仍然仰視著他,她那光明如星的眸子坦白的對著他,似乎在狂喊著:願意!願意!願意!

  於是,雲鵬不再掙扎,不再困惑,不再痛苦,不再自欺,他把她拉了起來,輕輕的攬在懷裡,他的面頰輕觸著她鬢邊的髮絲,和她那垂在耳際的小珠飾。他低低的嘆息了。

  「吟霜,」他低喚,點了點頭,慨然的說:「薄命憐卿甘作妾!」

  「薄命嗎?」吟霜低語,聲音輕柔如夢。「我屬於薄命的時期已經過去了。以後該是幸福而歡樂的,還有什麼事能比生活在爺和夫人身邊更快樂的呢?」

  雲鵬不語,他滿心都充溢著歡愉和驚喜之情,以至於無語可說了。窗外,那一直在窺視著的弄玉悄悄的走開了,帶著滿臉的喜氣,她迫不及待的去整理出那些該退回去的庚帖。一面,興高采烈的計劃著新房的設計和佈置了。白狐,一隻報恩的白孤,她該為雲鵬生個兒子的,不是嗎?

  (五)

  真的,第二年的夏天,吟霜生了一個男孩子。

  還有比這件事更大的喜悅嗎?知縣府中,整日整夜鞭炮不斷,老百姓們,齊聚在縣衙門門口舞獅舞龍。弄玉吩咐紮起一個戲檯子,唱了好幾個通宵的戲。葛府中上上下下,全穿上了最華麗的衣服,戴上喜花,人人都是笑吟吟的。老家人葛升,更津津樂道於述說白狐報恩的故事了。

  這真是天大的喜事,尤其雲鵬已經三十幾歲了,這才是第一個兒子!吟霜的地位更加重要了,弄玉命令下人們,誰也不許稱吟霜「姨娘」,而要稱「二夫人」。私下裡,她寧可廢禮,逼著吟霜和她姐妹相呼。她寵她,愛她,憐惜她,更勝過一個親姐姐。而吟霜呢?絲毫沒有恃寵而驕,她更加謙和,更加有禮,更加溫柔,難怪人人都要稱揚她,喜歡她,而尊重她了!

  但是,這一次生產卻嚴重的損傷了吟霜的健康,她顯得非常消瘦而蒼白。滿月的時候,她雖然也掙扎著下了床,提起精神,應付一連幾天的酒宴。可是,不到半個月,她就又睡倒了。雲鵬十分焦急,延醫診治,都說血氣虧損,要好好調理休養。但,儘管參湯燕窩的調治,吟霜仍然日益憔悴。

  雲鵬得子的喜悅,遠沒有為吟霜生病的焦慮來得大。坐在吟霜的床前,他握著她那瘦削的手,擔憂的望著她,懇摯的說:「吟霜,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,看不到你活活潑潑的在屋子裡轉,我什麼事都做不下去。」

  吟霜微笑著,由於瘦了許多,那笑容在唇邊就顯得有些可憐兮兮的。「爺,您別老是掛著我,」她委婉的說:「你何不出去走走。」

  「等你好了,我帶著你和你姐姐,一起出去玩玩。」

  「只怕……」吟霜低歎了一聲,把頭轉向裡面。「我是沒有這個福氣了,爺。」雲鵬一把握緊了她的手,眼睛緊緊的盯著她。他心裡早就有個不祥的預感,只是在吟霜說穿之前,他根本就不允許這預感存在。如今,他被刺痛了,緊張了,也心驚肉跳了!

  「吟霜,」他喊著:「不許這樣想!你還那樣年輕,你還要跟我共度一大段的歲月,你決不許離開我!吟霜,」冷汗在他額頭沁了出來,他僕向她:「再也不許說,你知道嗎?吟霜,你必須好好的活著!為了我,吟霜,你不是什麼都為了我嗎?你必須為我好好的活著!因為,沒有你,我的生活就再也沒有意義了!」

  「哦,爺。」吟霜低呼著,眼裡蘊滿了淚,她用手輕輕地撫摸雲鵬的手,勸慰的說:「你不該說這話的,爺。您是個男人,我不過是個閨閣女子,失去了我,還有更好的,何況,有姐姐陪著你……」這話簡直像在訣別了,雲鵬五內俱傷,心驚膽戰,一把摀住了吟霜的嘴,他嚷著說:

  「別再說了!吟霜,你知道你在我心裡的地位!你一定要放寬心思,好好調養自己,我不能失去你。」他緊攥住她。「呵,吟霜,我真的不能失去你!」

  吟霜凝視著她,淚珠沿頰滾落,但是,她在微笑著,在她唇邊,浮現著一個好美麗好幸福的笑容。

  「哦,爺。」她說:「我想一個流離失所的賣唱女子,能得到爺這樣推心置腹的恩寵,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?我是死而無憾了。」

  「不許提死字,吟霜!」雲鵬含著淚喊,忽然又熱烈的俯向她。「吟霜,記得那年你曾救了冬兒一命,你既然能救冬兒,你當然也可以救自己,那麼,救救你自己吧!吟霜!為了我,救救你自己吧!」吟霜含淚看著雲鵬。「你真那麼怕我死?」她幽幽的問。

  「吟霜!」他把她的手拉到他的胸前,緊壓在他的心臟上。她可以感覺他的心在怎樣狂野的跳動著。她又嘆息了,輕聲的,她像許諾般的說:「爺,你放心,我不會死的。」

  「真的嗎?吟霜?」

  「真的。」她對他微笑。他看著她,於是,忽然間,他覺得她那許諾是真會實現的,她不會死!他似乎放下了一重重擔,她不會死。可是,到了夏末秋初的時候,吟霜更是瘦骨支離了,她已無法下床,也懶於飲食了。弄玉完全不顧妻妾的名分,整日守在吟霜的房裡,和雲鵬一樣,她也求她「救救你自己」。但,吟霜顯然無法救她自己,她一天一天的步向死亡,雲鵬也一天一天的喪魂失魄。這天,弄玉整天都在吟霜房裡,她們似乎談了許多知心的話。到晚上,弄玉含淚來到雲鵬面前。

  「吟霜請你去,雲鵬,她有話要告訴你!」

  雲鵬心裡一緊,敏感到事情不妙,他抓住了弄玉。

  「她不好了嗎?」

  「不,現在還不要緊。雲鵬,你去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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