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淺色貓 > 「石」來運轉 | 上頁 下頁 |
三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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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能不笑嗎?」蘇黛所有的笑意因感歎而化作一聲冷哼,眼眉都冷下來。「你們兩個,這麼久沒有聯絡,一見面就伸手跟我要錢?」 少年的臉上先是一點受辱,緊接著便是指控,「喂!蘇黛!離家出走就不管我們了,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!」 「周裔遠、周亦安,」蘇黛冷冷的看著他們。「你們也曉得我姓蘇!我為什麼要負責你們的生活費?」 少年衝口而出,「本來就是這樣的啊!」 本來就是這樣?蘇黛睨著他,「你現在幾歲了?十七歲、十八歲?」 「十七歲啦!都高三了,課業壓力很重,爸爸根本就沒辦法付補習——」 「十七歲!」蘇黛截斷他的話尾,哼聲道:「年紀夠大了,你可以去工作啊,一個月賺六千塊也可以付學費了,順便也可以幫妹妹墊一點錢。」 「你……」少年一時語塞,連忙抬肘頂了頂身旁的妹妹。 「呃,這個……」少女向來不是掌握全域的發言者,臨時被這麼一頂,也只是不安地看著對峙中的哥哥、姊姊。 「亦安,」少年開了竅似的,忽然理直氣壯起來。「對,亦安她還不滿十五歲,你幫她一點忙也不過分吧?這本來就是你應該負責的。而且我的補習費這麼重,我一個人怎麼可能有辦法——」 「你說夠了沒?」她冷冷的牽起笑容,「說穿了,你只是不想工作而已。」 「你,你什麼都不知道!」少年反倒顯得憤慨。「一開始就是這樣的,你本來就不可以離家出走,害我們現在越來越慘,每次爸爸都拖很久才能湊出我們的學費,你知不知道這樣害我們在學校很丟臉?而且你也沒有幫爸爸想過,他去跟親戚借錢,有多可憐你又知道嗎?結果就你一個人可以無憂無慮的享受,媽媽如果還在,一定不會原諒你這樣拋棄我們的!」 如果他以為這樣可以讓她產生丁點的罪惡感,那表示他還不夠認識她。他憑什麼?憑什麼將他們的困境當作她的過錯? 「我只要聽你一句話,」她拒絕接受他們本來就應該自己承擔的責任。「要不要出去工作?很簡單,工作就有錢可以改變狀況,你自己選擇。」 「蘇黛!」他不敢相信她居然這麼狠心! 「對不起,我很忙。」蘇黛繞過他們,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。 走不到幾步,身後的少年又喊起來: 「蘇黛,等一等啦!」 她連回頭都懶。「又幹嘛?」 兩個孩子彼此推託了一下,最後是妹妹為難的開口,「姊姊……我們沒有錢坐計程車回去。」 有沒有人是被這種無知的天真氣死的? 蘇黛回過身,看見他們微微揚起的嘴角,他們還以為吃定她了!真的是——他媽的! 她殘酷的澆熄他們在心中燃起的希望,「坐公車只要五十塊。你們的手錶拿到當鋪可以當到這個價錢。」 即使斷然拒絕了他們也無法解決問題。 他們的出現只是個預兆,預兆她還是無法完全逃離這個爛家庭。 飛馳的車子讓她甩開了身後的兩個弟妹,但她只是甩開了有形的他們,卻甩不開他們帶來的令人絕望的無力感。 這種絕望,像是急流要將她沖入無底的深谷,她想抓住一些什麼來安心,因此牢牢的握緊了方向盤,她太過用力,到了下車返家的時候,僵硬的手指竟花了足足五分鐘的時間,才能掏出鑰匙打開自家的大門。 當她終於走入家門,全身的力量瞬間被抽幹似的,雙膝登時發軟,倘若不是她及時扶住了牆壁,肯定已經摔倒。 摸索著走回自己的房間,花去了她僅剩的力氣,一進房她就軟倒在地板上。 過分安靜的房裡,只有她的呼吸聲清晰地迴響著。 還不及春末的傍晚,天色昏暗得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,一波波蕩漾,逐步將她淹沒。 ……這個世界,非要她屈服不可嗎? 她一個人——她一個人的力量是如此單薄,竟連遠遠逃離一個家庭的力量都沒有! 感覺到臉頰一陣涼意,她才知道自己哭了。 以前,那一葉單薄的小舟還有羊咩作陪;如今,她卻得獨自漂泊在世界上嗎? 哭累了,不知不覺也就睡去,直到半夜寒意沁人的地板將她冷醒。 臉上的淚水已經乾涸成幾道淚痕,盤據在胸口裡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,像是憂傷,又像是憂傷過頭而麻木了,心頭沉甸甸的,但腦中卻是一片空白。 她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呆坐了幾分鐘,才起身到書桌前,拿出了她少數收藏的兩張照片。 屋內唯一一盞點亮的桌燈光源下,她木然地凝望著照片,凝望著那在她生命中,她一度以為會一直陪伴著她的兩個人。 她們還在的時候,她曾經認定未來是能望見一絲曙光的。媽媽總是說著,困境來臨,支撐過去就會有好事;然而她得到的結果只是失去她。羊咩,曾經叫她不要妥協;但是卻先選擇了放棄。 事實並不是她們所預期的美好。一次一次,她失去了她們,並且更加的恐懼失去自己。現實中,她還沒有度過寒夜。深沉的夜晚,往後註定只會是無止盡的黑暗延續。 她已經累了。 不只是厭倦,她覺得非常疲憊,非常非常的疲憊,想要倒頭睡去,將所有的事情都拋諸腦後,徹底的割捨斷絕。 但活在這世上並沒有可以徹底斷絕煩惱的辦法。 ……當初,羊咩就是這樣的感覺嗎?想要抗拒,卻無力抗拒,終究只能選擇走向那最絕望的一條路。 當所有的預期都只會走向黑暗,那又何必付出努力去掙脫捆綁她的繩索? 蘇黛從書桌抽屜裡翻出前陣子為了頭痛而買的處方藥。 玻璃小罐相當冰冷,她緊緊握在掌心裡,雙手不自禁的顫抖著。 尋死絕不是她的作風,她只是……深切的希望可以歇息一會兒。 深深吐息了兩口氣,但那雙手仍然顫抖得太厲害,不曉得費了多少力氣,她才旋開瓶蓋。 一片、兩片……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擅自滑落,蘇黛咬住嘴唇,顫動了身子,便讓淚水滴落在藥片上頭。 是一股梗在喉嚨裡的酸苦,她倔強的想停住淚水,但是卻又無法辦到。 從玻璃罐裡倒出的藥片越來越多,終於從她的掌心裡分散掉落桌面,然後彈跳著掉在地上。掉落的藥片像是跳舞,也像奏樂,零零落落彈起冰冷的音符。 「嗚!」她按捺不住逸出了一聲啜泣。 真是窩囊…… 太窩囊了! 蘇黛將滿手的藥片用力丟出,並且將桌上的藥罐、藥片一舉揮落在地,湧上心頭的強烈刺痛仍無法因而遏止,她抓起東西就丟,書本、筆筒、桌燈、鬧鐘…… 鬧鐘一落地就大聲的響了起來,制式單調的鬧鐘聲響在深夜中聽來格外清晰,響得像是戰場上不斷的炮火,也像是奔流的河水隆隆震耳欲聾。 是,就像奔流不止的河水,她大聲的哭了起來。而鬧鐘聲響淹沒了一切,仿佛連她的呼救都一起淹沒。 怎麼辦呢? 她也知道除了她自己,沒有人能使她從這裡脫困。 然而她——她想停下來休息啊!她已經不想再像過去的每一天,時時刻刻的擔憂自己會被打垮或者被湍流沖退。 鬧鐘因為故障嘎然而止,而她仍然在放聲大哭,她的哭泣聲像孩子一樣嘶啞難聽,沒有鬧鐘的掩飾,讓她毫無遮掩地暴露了自己的脆弱。 她驀然覺得這一切太過荒謬,荒謬到她哭著哭著又笑了起來。 她有多久沒這麼瘋了? 又或者,她該問的是,她是不是已經瘋了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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