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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


  第九章

  別說是她的母親,事實上,她根本就很少提起她的家庭。

  他聽她說她的朋友、她的工作、她的課業,聽她說她的生活、她的人生規畫,但是,他從來就不曾聽她詳細的說過家人。

  他知道她不是個孤兒,但在平時的言談中也曉得她與家庭的疏離。

  就像他不太愛說自己在育幼院的童年,因此從來也不打算深究她的過去。兩年前他所看見的那個酒鬼繼父,是他對她家庭僅有的認識。

  「他們是從小被慣壞了,現在才會蠢得跟豬一樣。」蘇黛這麼說著,口氣平淡得不帶一絲感情。「那兩個是我弟和我妹。」

  他不詫異她嚴厲苛刻的批評,反而對她有弟弟、妹妹這件事感到一些吃驚。

  那兩個孩子,帶著一點浮華的氣息,習慣性的瑟縮藏匿在群體裡,確實是有些被寵壞的樣子。

  伍岩聯想起她的繼父。幾年過去,那個男人的形象已經有點模糊了,但是他隱約還記得他的輪廓。是了,相較于蘇黛瘦小的體格,那兩個孩子跟她的繼父相像得多。

  他坐在蘇黛的身旁,她正整理著紊亂的思緒。過了許久他才聽見她開口:

  「是一個很無聊的故事……」

  十幾年前,一個寡婦帶著年幼的稚女,嫁給了有兩個孩子想要續弦的男人。

  就只是這樣的一個無聊的故事。男人早就有酗酒的傾向,但寡婦沒有察覺,為了讓稚女有個完整的家庭,匆匆選擇了與男人結婚。

  如果開頭就是個錯誤,那麼往後的發展就不難想像了。當男人完全沉溺于酒精之中時,女人便擔負起整個家庭。稚女年紀稍長,立刻成了支持家計的一員,但增加一點收入,只是相對加快了男人沉溺的速度。

  伴隨兩個繼弟、繼妹逐漸成長而來的,是更沉重的經濟負擔,但在男人偏袒下長大,他們不習慣分攤責任,增加的財務壓力最後只能分擔在母女倆身上。

  那是一個無從逃脫的深淵。她們唯一能做的努力只是壓榨自己,壓榨再壓榨,直到價值涓滴不剩。

  就這樣年復一年,五年、十年,經年的疲勞終於爆發,女人在四十出頭的年歲就過勞猝死,留下一個剛上高職的女兒。

  「……那時候我就徹底覺悟了,我已經煩透了再幫他付任何一毛錢的賭債,也煩透幫他養他的孩子。我不是工具,我有其它更想做的事情,我不要他們那樣隨便就抹殺我、看輕我,覺得我可以隨意使喚……我,我知道,我其實可以活得比他們更好。」緩緩的,她望向他。「所以,我媽出殯的第二天,我就離開那裡了。」

  那雙眼,幽深得讓他無法完全看透。

  但她接著卻微微笑起來,「我要活得跟他們完全不一樣。這是我那幾年裡作得最正確的決定。」

  伍岩握緊了她的手,感覺到她冰冷的手心裡帶了一點熱汗。在她雲淡風輕的語氣裡,省略了過去多少的無助和彷徨?

  他橫臂探到副駕駛座,然後輕輕地將她攬進懷裡。她這次不抗議了,順勢偎近了他的胸膛。

  手指撫過她的髮絲,伍岩一言不發。

  「你知道嗎?那些年來,我做得最過癮的一件事,也是在那個時候。」

  他看不見偎在胸前的她如今是什麼表情。

  「我媽的保險金在半個月後撥款到他的賬戶裡,」她說,「所以我又回家偷了他的提款卡。」

  「他沒發現?」

  蘇黛冷哼一聲,「那個白癡根本不知道我媽買了保險!要不是我一個月後告訴他這件事,我可以瞞他瞞到他死。」

  她告訴了她的繼父?伍岩不瞭解蘇黛的用意。

  她繼續說道:「我媽的身故保險金差不多有三十萬,我用提款卡一天提領兩萬塊,一天一天的,好不容易把三十萬全部領出來,我立刻就回去告訴他這件事。」

  她的目的如果是在愚弄她的繼父,伍岩並不認為那個酒鬼會欣賞她的玩笑。

  「結果怎麼了?」他問。

  「我把三十萬分成十捆,回去的時候把錢一捆一捆的砸在他臉上。」

  居然拿錢砸人……有時候伍岩對她的行為仍然是無言以對。

  「先告訴他,我偷了他的三十萬,看著他一會兒火大、一會兒又對我低聲下氣的樣子,看他為了錢著急,那張嘴臉,呵呵……等他真的快發飆的時候,我才從背包裡拿出錢來。」她自己說著都笑了起來。「當然啦,我承認我很頑劣,不過那一瞬間,我真的有種一吐怨氣的感覺。」

  起初她真的覺得好笑,但笑著笑著卻無語了,餘下的是身軀些微的顫抖。

  「小黛。」伍岩將她更加攬緊了一些。

  「我……」她抿了抿唇,自嘲的笑聲不經意洩露出一絲苦澀,「我根本就不要那些錢……」

  「噓,小黛,別說了。」他覺得很心疼。

  「你不想聽,對不對?」

  「我想聽,不過不是現在。」他說:「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,你慢慢說給我聽,不急這一時講完。」

  「你以為我是說書的喔……」

  伍岩輕聲地說:「你知道我的意思。」

  蘇黛因而真正的沉默了下來。

  「我們回去吧。」他說。

  但她接著說的話卻是,「有時候……我還是會想念他們。」

  那一些,已經離她而去的人們。

  伍岩只是看著她,目光幽深。

  才三、四天左右的時間而已,她就知道有些事情終究要面對。

  放學的時候,她在停車場入口看見自己的弟弟、妹妹。

  「爸爸……最近沒有工作。」妹妹囁嚅著說。

  弟弟則比較直截了當,「我們的生活費還沒有著落。」

  曾經她因為屢遭利用而感到氣憤,但如今她卻感覺到一陣陣的笑意湧上喉嚨,無法遏制自己想笑的衝動。

  老天啊!這兩個傢伙全身上下的名牌,價錢統合一下,比她「高貴」五倍不止。這樣的情況,到底誰比較需要喊窮?

  「你笑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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