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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
  她痛苦地閉上眼,腦中反反復複所想的全是襲攸冥,根本什麼東西都畫不出來,別說九條龍了,就算只要一條,對她來說都是很大的問題。

  廣仁王的旨意,她偏又不能拒絕不畫。

  她懶懶地提起筆,將筆頭浸在水缸內,輕輕搖動了幾下,墨黑在清水裡一圈圈蘊染開來,她伸過頭去,看著自己雪白的臉、烏黑的發,在水面上漾漾飄動著,水紋粼粼,陽光刺得她幾乎眯起了眼,突然一張臉從水底浮出!

  「啊!」她大吃一驚,整個人往後一仰,撞上一睹肉牆。

  一雙厚實的手順勢將她攬入懷裡,她滿臉惶惑地定睛一望,竟是廣仁王!

  她慌張地掙扎起身,跪地叩首。「參見陛下。」

  廣仁王咽了一下喉頭,手掌心仍殘留著抱住伏冉靈的柔軟觸感,以及她身上散發的甜甜幽香。

  「伏姑娘。」他暗咳了一下,收斂色相。「已經進宮三天了,怎麼還沒有開始動筆作畫?」

  「陛下,民女身體不適……」

  「怎麼了?哪裡不舒服?」廣仁王著實心疼不已,親自扶她坐下,憐惜地說著。「你該早點告訴膚,朕好命御醫替你診治診治呀。」話才一說完,便又立刻回身吩咐近身內侍。「快去抬一頂軟轎把伏姑娘送回房去,再把御醫請來給伏姑娘診脈,快、快去!」

  伏冉靈心想不妙,她不過是隨便找個藉口罷了,真要把御醫請來診脈,豈不是自己掌自己的嘴。

  「陛下,不必請御醫了。」她情急地喊。「民女不過是體弱人虛,不必要如此勞師動眾。」

  「體弱人虛?」廣仁王瞄了瞄細長的眼,瞭解地點了點頭,轉而吩咐內侍「命禦膳房燉些補品給伏姑娘補身子,從現在開始每日一盅,不許停。」

  「是。」內侍人領旨,退出了御花園。

  廣仁王過度關懷的舉動讓伏冉靈感到心驚肉跳,若不是有那顆淚痣當她的護身符,她恐怕早已成為廣仁王的眾多嬪妃之一了。

  「伏姑娘,你打算如何雕畫這道九龍壁呢?說給朕聽聽。」廣仁王貪婪而直接的盯著她看,忍不住心中讚歎,多麼絕世的容顏啊!即使後宮豐豔如牡丹的瑜妃,也不及伏冉靈的十分之一之一哩,若沒有那顆悲哀的淚痣礙事,他早已與她在龍床上纏綿數回不止了。

  伏冉靈不著痕跡地側過臉,躲開廣仁王露骨的目光,小心謹慎地回答:「民女打算以海水為襯景,中間一條金色蟠龍居於主位,左右各畫四條嘻珠的游龍,壁面再雕飾山石、雲氣,如此布陳,乃能襯出皇宮一派莊嚴肅穆。」

  「好、好,就依伏姑娘的意思。」廣仁王盯著她半含憂鬱半含愁的眸子,心神飄蕩不已,彎眼笑道。「待九龍壁雕畫完成後,朕一定重重有賞,你慢慢畫,不急不急,朕每天都會撥空來瞧一瞧你。」

  伏冉靈把頭低下,心裡充滿了厭煩的情緒,卻又不好當面表現出來。

  「陛下終日操勞國事,怎好日日來瞧民女。」她低語。

  「就因為國事煩悶無聊,才要時時瞧你幾眼解解悶啊。」廣仁王放低聲音,伸手在她柔滑的臉頰上摸了摸。

  伏冉靈全身登時抽緊了,她輕輕一閃,避開了廣仁王的觸碰。

  廣仁王怔了怔,隨即皺起鼻頭一笑,說:「沒有一個女人會選擇避開朕的,你果然夠特別,可是下回不能再這樣了,明白嗎?」

  伏冉靈的臉色倏地刷自,背脊一陣一陣發麻,下回?下回他想怎麼樣?

  廣仁王低頭嗅了嗅她的髮絲,柔聲說:「朕今晚要陪太后用膳,就不多陪你了,你若是身子乏了就別畫,完成九龍壁不急在這一時片刻,朕……有的是時間慢慢等。」

  伏冉靈忐忑不安地目送廣仁王離去,惶惑琢磨著他話中之意,思潮起伏不定,她知道廣仁王想要她,卻又因為她在眼角點上的淚痣而忌諱要她,一旦秘密揭露了之後,她豈能逃出生天?

  「將來你會嫁給一個地位尊貴的男人,這一生從此衣食無慮。」她又想起襲攸冥的話了。地位尊貴的男人?那個人是誰?

  她在正午的大太陽底下發著呆,任由著腦中胡思亂想,襲攸冥說了,這是她的宿命,這一生將會嫁給什麼樣的男人,生下幾個孩子,過著什麼樣的日子,全都是早就安排好的。

  那麼,他無意間闖入她的生命又算什麼?

  在她早就註定好的命盤上其實並不包括襲攸冥的出現,而如今,他出現過了,也在她的身心留下了痕跡,她的宿命仍然能運轉如常嗎?

  她不相信。

  早在襲攸冥出現的那一刻起,她的宿命已不可抗拒地悄悄改變了。

  她愛上他,思念他,一日比一日深,一日比一日痛苦。

  她的淚靜靜消下,悄無聲息地滴落在青石地板上,思緒茫然混亂理不清頭緒,眼中全是陷落愛情的迷惘和傍惶。

  恍若失了魂般,她緩緩提起筆,舔了舔墨盤,揚手在白玉石壁上迅速勾畫著,筆尖猶如翩翩飛舞的蝴蝶,一彎一撇的,不由自主就勾出一張男人的臉,她整個人凝止在白玉石壁前,眼角悄悄地沁出了眼淚,心裡一牽一牽地痛著。

  「襲攸冥。」她捧著臉,嗚嗚的哭出聲來,哽咽地對著白壁上的人說著。「為什麼不乾脆在我身上施個咒,好讓我完完全全忘記你?為什麼不肯這麼做?為什麼……」

 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,深吸幾口氣,慢慢提起地上裝滿清水的木桶,洩憤地,狠狠朝白玉石壁潑下。

  襲攸冥似笑非笑的臉緩緩融進了清水裡,順著石壁往下滑,滲入青石板地。

  那一片暈染開來的墨黑,就像她那一顆已成死灰的心,含糊、斑闌,什麼也看不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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