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千尋 > 夫榮妻更貴 | 上頁 下頁
五五


  他如果肯早早說明江雪的存在,她不會傻到用游方術士的話,不會拿自己只能活到十八歲為藉口,苦苦哀求他給自己一個名分,她不會厚顏腆臉,說自己活不過兩年,不會浪費他太久的時間……現在,想起那些振振有詞的藉口,黎育清羞紅了臉,她大概是全天底下最厚顏無恥的女子。

  傻呵,怎麼就對他的不滿視若無睹,怎麼就相信起男人對女子的信一讀再讀,是因為心裡存了喜意,也許只是因為她的書信寫得太有趣。

  士人名儒都愛書,可也沒見他們愛上哪個先賢先聖啊!

  是她的錯,她全數認下。

  認錯之後呢?致芬說過,與其花時間埋怨,不如在取捨間試著彌補過錯。

  所以她該怎麼彌補?有什麼好懷疑的,讓位是第一步,徹底消失是第二步……突然間,念頭閃過,她想起自己厚著臉皮向他求親時提起的那個兩年之約,黎育清大笑,她還真是未卜先知呵,居然算准了自己只能在他身邊待上兩年……天底下怎會有女子如她這般愚蠢又聰慧?

  坐起身,緩緩走到妝台前面,她拿起玉梳,細細梳理起自己的青絲,一下下,順起髮絲,也梳順自己的心。

  她告訴自己,她沒有權利生氣,做錯事的人不能惱羞成怒,只能羞愧不已;她對自己說,捨棄這段姻緣,才能保有自己的本心,她不能放任自己成為楊秀萱或王氏之輩。

  她知道自己並不偉大,女人有的嫉妒,她有;女人會使的手段,她會,倘若放任憎恨在心中發酵,那麼遲早有、一天,理智會被埋藏,惡念生起,她會不由自主地恨著不該恨的人,會令自己的心墜入阿鼻地獄。

  她必須救回自己,在一步步變得面目可憎之前。

  她在妝台前面坐很久、想很久,也把頭髮梳理很久,直到背後傳來腳步聲,她轉頭,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。

 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動、他的愧疚,那是因為……孩子吧?當然,中間定也摻雜了一些罪惡感,畢竟,她為他盡心了兩年光陰。

  可以的話,她也想在這個懷裡賴上一輩子,但已經梳理清晰的心,她不願再度放任它糾結成團。

  輕輕推開他,她坦然迎上他的目光,他溫暖的眼底隱含寵溺,他……一定會成為好父親,黎育清對他釋然一笑。

  “清兒……”他有千百句話,可話到嘴邊,卻半句都說不出口。

  她沖著他笑,不鬧了,她照齊鏞所說的“安生過日子”。

  她的笑戳痛他的心,千言萬語到最後,化成無奈的三個字,“對不住。”傻!該說對不住的人是她,她想明白了。

  她拉著他坐到床沿,低聲問:“能夠告訴我,過去幾天發生什麼事嗎?”她還願意和他說話?!這個念頭讓齊靳心花怒放,像是急欲表現的孩子似的,他連忙說:“大皇子出逃,皇帝、皇子們生病中毒,幸而周譯出面,否則情況將一發不可收拾。但幕後之人行事隱密,我每査到一點線索,才要動手逮人,他們就會在前一刻意外身亡,無奈之下,我和齊鏞想了個辦法……”

  “以自身為餌?”

  “對,兇手毒害皇上和齊鏞不成,他的消息既然靈通,必會知道周譯是我的人,因而懷恨在心,狗急跳牆,我拋出舊疾復發為餌,自會引得賊人出手。我本做好一切佈置,可那賊子居然把江雪擄去、迫我投降,幾次交戰,因心有顧忌,均落入下風。”

  “我趁夜潛入敵營伺機救人,卻發現自己小瞧了對手,還以為他們不過數十人,我帶出去的暗衛將近兩百,怎麼也能打贏這一場,卻沒想到他們埋伏在後頭的竟有數千人,救人不成,我反落入敵手,幸好十三叔領兵前來,方將敵人一網打盡。”黎育清皺眉,能夠想像那場戰役有多慘烈,不敗戰神都能落入敵軍,對手定不是易與之輩。“那人是誰?”

  “是四皇子。想不到吧,人人都以為他體弱,於大位無緣,卻沒料到那是他佈置十幾年的假像,他放出大皇子,卻斬殺他於城牆下,當所有人都以為此事是大皇子在背後搞鬼時,他派出的暗衛正以手中搜集的把柄威脅各家大臣,待他舉事,便推他坐上帝位。”

  “他想得淺了,便是要立新皇也輪不到他頭上,再怎麼說,三皇子立下的功勞擺在那裡呢,還有你,擺明是擁立三皇子的,你的邊關戰功誰也抹除不掉。”

  “所以非除去我不可!”

  她點點頭,又問:“那麼納了江雪又是怎麼回事?”早都想明白了,兩人有情有義,還有什麼好質疑,只是啊,她就是女人,就是想弄個一清二楚,便是死心,也要死得明明“我找到她時,她吃了不少苦頭,我見著她這樣,心裡不舍……”聽到這裡,她卻退縮,不想再聽了,果然是成不了大事的女人。

  黎育清截下他的話,自行補充,“我明白,是憐香惜玉,患難見真情。”

  “清兒,江雪性子同江雲一樣,是個良善不挑事的,過去兩年你看得很清楚,她規規矩矩守著青松樓,守在湘兒身旁,從沒給府裡生過事。”黎育清一笑,不回答。

  沒有嗎?那些衣服鞋襪,那些貼身手巾,那些幾度的園子意外相逢……唉,終是她曆事太淺,被自己的信任所朦騙,人家明明就幾番明示,偏她不懂事,不早點把兩人之間的那點暖昧給掀上檯面,若非要說誰良善不挑事,那個名頭該由她黎育清來承擔。

  可她不想與他爭辯,真真沒意思。

  他心裡有江雪,便是她再挑事也會視而不見,心裡無江雪,一點點小事都能燃出大火焰,這種等級差別,她還是明白的。

  齊靳見她久久不言,心底浮上不安,他拉過她、坐到自己腿間,像過去一樣,將她緊緊圏抱。

  “清兒,你不要想太多,我保證,以前我們的日子怎樣過,以後就會照樣過,你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下來,什麼話都等以後再說。”她笑而不言,卻是在心裡輕視起自己,她還要利用孩子,與江雪再拚上一回嗎?

  她的無言讓他恐慌,手臂增了力道,急切說:“清兒,我喜歡你、我愛你,我不能想像離開你的日子要怎麼繼續,不要再說什麼成全的話,不要再提和離,讓我們好好把日子過下去,好不好?”一個濡濕的吻落在她額間,他勾起她的下巴,輕輕封上她的唇,細細的吻輾轉來回,封緘了她敏感脆弱的心靈。

  曾經,她調皮地想逼出他的“我愛你”,卻是無論如何都逼迫不出,後來認了,他是個實誠男人,既無心便無口,而今,他為留自己下來,卻違己心,她該為此而感激嗎?感激腹中孩兒替自己掙來這一句?

  黎育清始終無言,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的痛苦糾結,靜靜地看他在罪惡感間沉浮來回。

  這樣很不好,她知道,她想當好人的,怎能折磨自己最在意的男人?

  緊咬唇,好半晌,她才開口,誰曉得,一開口竟是“對不起”三個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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