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秋飛花 > 拂雲見桑青 | 上頁 下頁 |
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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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桑大怒,劈手欲奪回送出的草佩,張軫臉色微變,疾退半步,飛快將草佩藏到自己的衣袖裡。 「哎,你很喜歡它嗎?如果想要回去,自己拿。」他揚袖挑眉,嘴角含笑,根本似在挑釁。 雲桑正欲將手伸進他袖口,忽然覺得這樣卻很失儀,失儀倒不要緊,說不定還被他抓住把柄說什麼難聽話出來。心念電轉,道:「算了,送出去的東西我是不會要回來的。」 「其實我不值得你這樣待我好。」張軫長歎了口氣,認真地道。這姑娘對他有情,他也不是傻子看不出來。 「什麼?我哪裡對你好。」她臉上泛起紅潮。趕緊轉身背對他,有點結巴地道,「我知道了,你以為……以為我為了你才會和姐姐他們翻臉吧。你沒見識,我不和你一般計較!」 「哦,那是我弄錯了。」張軫心中暗暗好笑。 「我還有一件東西要還你。」為了岔開尷尬的話題,雲桑從懷中取出一個革囊,「這是那天你掉的,我無意中撿到。不過袋子裡的藥草因為淋了雨全都不能用了,但是好在去郢都的路還長,一路上都好找。唯一不好找的最後一樣,現在我也替你找到了。」 接過那革囊輕輕捏撫,張軫淡淡地笑了,心中卻不免酸楚,「原來它被你拾到了。可惜現在它已經沒用。」 「難道你不想知道最後一種藥材在哪裡嗎?」雲桑道。 「我知道。那些淡紅色花草旁邊淡藍色花朵,你以為我會不認識。海州香儒,它就是我要找的銅草花。這幾百年來,為了它不知道死了多少人,它的樣子我永遠也無法忘記。」他面無表情地道。 凡是大片生長海州香儒的地方,地下面必定有著豐富的銅礦,而銅礦又是鑄造兵刃必不可少的原料。三百年前,如果不是為了江國的礦銅,竹王也許就不會那麼急著滅江。銅礦斷送了江的國脈,他作為江國王室唯一的嫡系子孫,又怎麼會不認識這讓人又恨又愛的海州香儒呢。 摘起一朵淡藍色的花朵,輕輕地塞進張軫手中的革袋裡。 「這種海州香儒,過了這個山頭就得到銅碌山才有了,摘一朵留著紀念也好,免得以後遇不著會後悔。」雲桑道。 「說得不錯。」張軫慘然笑道,「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買,錯過了一次,也許會錯過一生。」 如果在一個月前找到它,配齊了練功的藥引送給雲青,那麼雲青也許會被他的真誠所感動,也許他們就不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。 「你在想什麼?」雲桑問。 「在想你姐姐。」他毫不避諱地道,「我找這些藥材本是為了她。現在她已經不再理我,我找這些還有用嗎?」 「有……有吧。」雲桑傻乎乎地道。 為什麼不把那革囊扔了,為什麼要還給他,現在又叫他收好那株海州香儒,以防後悔。他和屈雲青明明已經結束了,她現在卻……真是一個傻姑娘! 「該死,該死!」她忽然又想起一事,拍著腦袋大叫道。 「什麼該死?」張軫吃了一驚。 「『太乙之門』啊,你聽說過這個嗎?」 「『太乙之門』?很奇怪的名字,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。」張軫淡淡地道。 「那是一扇可以通往過去和未來的門。我要找到它,然後去到將來的某個地方,找到一本叫做《禮》的書。」她興奮地比劃著道。 「什麼過去?什麼將來?那本《禮》又是什麼樣的書呢?」他當然不可能知道那一本叫做《禮》的書,比他還晚生了一百多年。 「你知道莊子休嗎?」她問道。 「我知道,莊先生是蒙國有名的學者,蒙國滅了以後他流落到了竹國。」 「對,我有一次上山採桑,曾經遇見過他,還和他說過一會兒話。我問他為什麼不待在自己的國家,卻流落到了竹國來。他說是因為戰爭,是戰火毀了他的家。聽了他的話我很難過,可是他告訴我不用這樣難過。因為戰火雖然摧毀了他的家,但是在將來,可能會有一個更美好的『大同天下』在等著他。我又問他,什麼樣的天下才是『大同天下』呢。」她雙臂一展,做了個「大」的手勢,笑道,「他告訴我,他曾經在做夢的時候化做蝴蝶,去到一百多年後,見到過一本叫《禮》的書,書中就描述了這樣的天下。在『大同天下』裡,『聖人無事而不與百姓同,無行而不與百姓共,因天下之自為,順百姓之心。』」 「無行而不與百姓共,因天下之自為,順百姓之心……」閉上眼睛,張軫沉浸在她所描述的幻象之中。在那理想的境界中,人人都可以逍遙自在,那麼,是不是就沒有了國與國之間的紛爭呢? 「對了,在我被雨淋病的那一晚,我也做了一個夢。不過我是夢到一個小孩子,他的樣子長得好像你。在那個夢裡面有一個老人也和他提到『太乙之門』。」 「是嗎?」張軫眼波微閃,跟著搖頭道,「可我從來沒聽過。」 「什麼,你不知道。可惜……」她失望地說,忽然眼中一亮,拍手道,「哈,對了,你不是說小時候家中請過個竹國的夫子嗎?他現在在哪裡?」 「我真不知道。」張軫遲疑道。 「也不知道嗎?對了,已經過了十年,他在哪裡你不知道也很正常。」 「公子,該啟程了,晚了怕趕不到集鎮,錯過了宿頭。」張合在遠處叫道。 「走吧,張先生又在催我們上車,不要耽誤了行程。」 雲桑的出現,讓張軫在最脆弱與惶惑的時刻,終於能保持一份清醒。儘管她是「辰宮」未來的宮主,可事實上她只想做一名伏牛山上的採桑女。身處亂世,命非飄萍。在戰火沒有燒毀她眼前的寧靜時,她不會關心七國爭霸,不會關心千秋黎民。她只會說一些在她周圍發生的細碎點滴,雲淡風輕。現在,也只有她那些漫不經心的說話,還能給張軫此時那顆彷徨焦灼的心帶來片刻的清寧。 沿著荒涼的古道,車馬走出五十裡遠,終於見到了人影。前方不遠的岔道旁人聲雜遝,隱隱傳來婦女孩童驚叫啼哭的聲音。 車馬駛近,雲桑好奇地掀起車帷,驚見十幾個村民被人用粗麻繩捆成了一串,正順著他們行進的方嚮往前趕。而押送他們官吏,全部都用白布嚴嚴實實地裹住了頭面和雙手,在他們身後哭叫追趕著的婦孺,看樣子是那些人的家屬。 「出了什麼事?」她的話音未落,突然被一隻大手捂住嘴,用力往後一代。 「你不要命?」張軫急忙拉下車帷在她耳邊低吼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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