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秋飛花 > 拂雲見桑青 | 上頁 下頁


  「你是江國的王裔,這些記憶是助你複國的唯一動力,所以你不能忘記!」

  「你不要騙我了,娘跟義父有了小妹妹,娘想改嫁,他們想我死!」

  「你這死小孩,居然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。該打!」

  她年幼喪母,平生最恨不孝順的孩子,此時見那少年居然對自己的尊親出言不敬,忍不住罵那少年。

  正抬手欲打,忽然眼前一花,那少年已經不見了。眼前變得空蕩蕩一片。

  她猛地一拍腦門,哎呀,糟糕。我還沒問那個老夫子怎麼開啟「太乙之門」呢。

  「老神仙,你別走啊,我有話問你……」她邊跑邊叫,漫無目的地前向方黑暗深處奔去。

  「什麼是太乙之門,它在哪裡,老神仙你還沒告訴我呢。」

  「你說什麼?」從那段重複過千百遍的噩夢中驚醒,張軫聽到懷中女子的夢囈。睜開眼,立即又被刺目的光線灼痛,再度閉上眼,隱約嗅到了一縷淡淡的幽香。

  那陣香緣于雲桑的秀髮,大約和他以前在采藥時摘過的某種野花香味近似。

 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雲桑昨晚一直躺在他的懷中,精疲力竭時,他們又冷又餓,最後相互擁抱著靠在崖洞裡睡熟了。

  「原來你是江國的後人,那你為什麼會姓張……」雲桑還在繼續夢囈。

  「因為我……」張軫欲言又止。

  江國的百姓在亡國後,為了記住自己的身份,以國為姓。他們並不懼怕向世人承認自己是江國遺民。可是,作為江國王族後裔的他,如今卻被迫棄本姓易姓為張,這當中的痛苦又有誰能瞭解呢。

  「醒醒,天亮了。」推了推雲桑,試圖把她叫醒,但是懷中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。

  他忍不住低頭怔怔地看著她,只見她秀髮如雲,膚色如玉,臉頰和唇上還帶著櫻桃般誘人的顏色,竟然和他夢中那美豔絕倫的江後有幾分相似。正驚詫間,她又大叫道:「喂,我是為了你才出來的,你別不識好歹不領情!」

  「我領你的情!」他失口答道,然後又是一愣,「我領你的情。可是我怕你將來會後悔!」

  自從在伏牛山的初遇,她救了他的命開始,他就一直欠著她一份情。

  她似乎從不求什麼回報,從小到大,除了屈雲青,就沒有第二個人曾像她這樣給予他信任。別人對他的好,總是有附帶的條件,他甚至覺得連他的母親和義父張翼都是這樣,最可惜的是,原來屈雲青也不能例外。

  「渴……好口渴……」雲桑在他懷中動了一下,但是卻因為生病而無力睜開眼睛。

  水,現在到哪裡找點水給她解渴?抬起頭,恰好一個東西從高處掉落,打到了他的臉頰,再彈到了他的衣襟裡。伸手一摸,軟軟的,原來是一顆紫紅色汁液飽滿的桑葚。

  「那麼巧?」看了看手上那粒桑葚,他笑了,然後將它輕輕放到她的唇邊。手指觸到她的唇瓣,咦,好燙手!

  「原來她因為昨夜那場大雨淋病了,我真是糊塗!」

  現在必須把她帶到最近的城裡,儘快找個大夫治病。他抱起她向出林的方向走了兩步,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革囊早在彤雲山的時候就掉了,身無分文,又能到哪裡去找錢替她治病?

  「老天,你為什麼總是給我開玩笑?」他看著懷中正飽受病痛折磨的女人,不禁苦笑。

  「誰敢跟你開玩笑你就對付誰!」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從右前方的桑林中飄來。

  「如果和我作對的是老天呢?」他輕嗤一聲道,「讓我去死嗎?」

  「你不能死。別忘了你的命是屬於江國的,而不屬於你自己!」那人聽到「死」字,聲音有點兒激動。

  「嗤,隨口說說罷了,難道我在你眼中就是這麼不中用。」張軫調侃道。

  一陣雜遝聲響後,留著三絡長髯的白麵文士帶著一行十余個商販打扮的粗壯漢子,牽著馬匹走了出來。他們好像已經來了很久,但是一直未出聲。見到張軫,所有人俱未說話,只是靜靜地站立一旁,眼神中好似帶著希冀,神態小心而又恭謹。

  「你剛才教訓我的口吻很像義父。」張軫盯著那白麵文士雙眼道。

  對方沉默,臉色尷尬。

  張軫圍著他走了半圈,又拍了拍他的肩頭,示意他不必多心。然後對他身後的一個粗壯青年道:「借你的馬,帶這位姑娘進城去找個大夫給她治病。」

  「那你呢?」白麵文士眨了眨眼睛,顫聲問道。

  「你認為我還能到哪裡去?」張軫無奈地搖頭。

  「公子。」白麵文士聞言驚喜不已,顫聲道,「你終於肯回到咱們『天策府』了?」

  見張軫頷首默認,那人似乎聽到天大的喜訊,喜極而泣。

  「太好了,要是相爺知道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!這兩個月來,相爺因為你的離去茶飯不思。大家早盼著你能回心轉意,你知道相爺他老人家年紀也大了,經不起這麼折騰……」

  對他的話充耳不聞,張軫徑直抱著雲桑,將她馱到馬背上,手挽疆繩,冷冷地道:「我想你誤會了。當初我向義父承諾過,如果屈雲青負了我,我就一定會回頭。在江複國之前,都不再談兒女私情。現在我只是按照約定完成我的使命,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一定要回『天策府』,我會用自己的方法去達成我的目的,但是我沒答應為他辦任何事,更不會為他再殺任何一個人。」

  「什麼,公子你……」那白麵文士驚訝中帶著不滿,卻也對他無可奈何,於是道,「也罷,再過幾天相爺就會出使郢都。有什麼事,你們父子見面再說。」

  「他為什麼這時候來,是琴王派他來的嗎?」張軫牽騎馬前行,裝著不經意地問。

  「不錯,相爺要我告訴公子,複江大業的成敗,也許就在接下來的一役。」白麵文士興奮地道。

  「他要出使竹國了嗎,這麼說,琴竹又要結盟了。」

  採桑女子的山歌像一陣拂面清風掀開了車帷,輕飄飄地掠過雲桑的頭頂,撩撥她睜開惺忪的睡眼,就看到了對面的藍衣張軫。

 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脫下黑袍,穿上藍色的錦衣。是那種華貴的織錦竹服,衣袖口的和衫擺精緻的鳥紋刺繡,令原本長相清秀的他憑空添了些嬌貴之氣。看衣服的紋樣花色皆是源自竹地風貌,也許是為了入鄉隨俗才穿上的。

  「你怎麼樣?」發現她已醒,張軫面上立即泛起喜色。

  「好多了。這幾日全憑你照顧。」雲桑甩了甩頭,撫額笑道。然後端詳張軫的臉,「咦,你臉上的……果然也完全好了。」「是啊,早就好了。只是你沒注意。」張軫摸著臉,淡淡地笑了。

  那晚淋了雨,雲桑感染了風寒,他卻一點兒事也沒有。他親自替她把脈,伺候她喝藥,就這樣照料了幾日,雲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。可是他居然寧願她這病好得再慢一點,這樣他就能和她多親近一些,很想聽她講講竹國的事,特別是那晚她曾做過的那個奇怪的夢。

  「我們走了幾天了?」雲桑好奇地伸出手,輕輕撫摸他的臉頰。她在奇怪:他的皮膚細膩得足以叫女人慚愧,可誰也料不到那夜的滂沱大雨中它是多麼猙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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