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秋飛花 > 拂雲見桑青 | 上頁 下頁


  據說,在某一場戰爭之後,江國被竹國所滅,江國遺民多以國為姓,流散去了不同的方向。而留下來的那一群江姓的人,則成為了竹國的「賤民」。他們必須服最重的苦役,交納最重的賦稅。他們永遠不能穿綺羅絹衣,佩戴金釵與紅繩。無論男女,就連走路也必須跟在竹國人的後面。他們必須忍受一切的不公平!雖然隔了三百年,江氏的族人早與竹國其他的百姓融為了一體,但很多江姓的人依然未脫「賤籍」。她一直懷疑那些像張軫一樣的人,時刻不忘強調自己江國後裔的身份,那是因為他們心目中仍舊對竹國充滿了恨意。

  一想到這裡,再看張軫那張醜怪的面容,雲桑覺得有點兒心酸。她想他以前一定吃了不少的苦,現在又被自己所愛的人遺棄,被人追殺,淪落到這般田地。本來想問他那本帛書的事,也因為時機不對只好暫時藏在心底了。

  「現在怎麼辦?」四周漆黑一片,難道他們要這樣不吃不睡地在這裡傻愣著過一宿嗎?

  「你這麼厲害,怎麼自己沒個主意?」他取笑道。

  「我是尊重你才問你,別不識好歹!」雲桑冷哼了一聲。

  「尊重我?」他張大了嘴,錯愕地看著她。

  「當然了,不管你什麼人,你現在到了竹國,勉強算是客,我是主人,主隨客便聽過嗎?」雲桑翻了翻白眼兒。

  張軫沉吟了一會兒,忽然抬手指著自己右後方的一條山路,「順著那條路往前二十丈的地方有片桑林,林後有一個小崖洞,容得下一人避雨……」

  那晚,他們兩人在夜雨中摸索著前行,最終找到了那個崖洞。那洞果然小得只能容下一個人,現在硬擠進去兩個,轉身都轉不得。好在竹國女子本就性情率真,雲桑自認心中坦蕩,與張軫擠在一處洞穴避雨並不覺得有什麼尷尬,而張軫因為身上的傷患發作,居然很快就靠在她肩頭睡熟了。

  「姐姐還說你是什麼亡竹的妖人,你啊,實在不像是能成事的人!不過,你不會因為姐姐的負情而去尋死,總算是非常難得了!」雲桑看著他沉睡的模樣,暗暗搖頭。

  也許正是因為他不像個能成大事的人,所以姐姐才寧可選擇去做了終身不能嫁人的巫尹吧。

  男人不能封侯拜將,不能封妻蔭子,是不是真的就不值得喜歡呢?

  到了下半夜,雨勢也沒有停的意思,睡意正濃的雲桑卻發現張軫身上的毒傷似乎發作起來,伸手去搖他,驚覺他全身似燒紅了的鼎一樣燙。

  「不要走,你不要走……」張軫反手猛地抓住她的手,似乎在夢囈。

  「啊……好燙。」雲桑驚叫一聲,想縮回手但是被他緊緊捉住,抽不回,「我沒有走啊,但是你……」

  「只有你才對我好,不要不理我,我再也沒有別人了。」張軫抓起她的手,緊緊地貼在自己臉上。

  面上一紅,雲桑有些難為情地道:「你這麼可憐……我自然對你好了,因為我是個好人。」

  「我也是……我是……」他的聲音有些急切。

  「你也是什麼?」雲桑好奇地問。

  奇怪,他做了什麼夢?聽人說如果閉上眼睛和夢囈的人對答,就可以聽到夢囈者的心聲。讓她來試試看。

  閉上眼睛,雲桑竊笑,將耳朵貼近張軫的唇。

  「你也是什麼,你說啊。」可是這時張軫再也沒有說話。

  聽到手上骨節作響,那只握住她的大手力道越來越緊,仿佛要把她的手指都握碎了一般,痛得她淚水奪眶而出。

  「我的手……你瘋了嗎?」

  她忍不住仰起頭,正好迎上一雙漆黑幽邃的眸子。他全身的肌膚此時都變作了赤紅,唯獨眼神卻如平常一樣清澈明亮,定定地看著她,眼波流轉,宛如有著巨大吸力的漩渦,於不經意間把她吸了進去……

  噝——好冷,這是在哪裡?

  「娘——娘——」

  什麼東西擦著了她的耳鬢?是白色的影子,像野鴿般疾速劃過身側,撲向前方熊熊的火海當中。

  「不要——娘——」

  少年淒厲的哭叫聲從那火場中傳來,驚醒了她。縱身躍起撲向那火海,半空中找准了那白影的位置,淩空一抓,提起少年扔了出去。

  「呀,好燙。真是見鬼了!」她甩了甩被火焰灼傷的手,正待問那少年身處何處,卻見他再一次不要命地撲回去。

  「好小鬼,你不要命了!」她憤怒地追上前,揪住他的衣襟,像拎小動物一樣把他提離了地面。

  「公子,公子……」有個聲音在半空中輕喚著。

  「放開我,放開我……我要救我娘……」少年雙手在半空拼命揮舞,厲聲叫道。

  「唉,她不是你的娘,她是江後娘娘。」那聲音歎息著說。

  誰?哪裡來的聲音?四下看了看,根本不見人影。

  眼前忽然一暗,剛才的熊熊烈焰頃刻消失無蹤。可月光下那光禿禿的草坪和手中掙扎著的白衫少年,依然如舊。

  這是夢嗎?她拍拍自己的臉頰,正在疑惑著,那少年已經大聲嚷道:「原來又是你!哼,為什麼老是這樣整我。我娘請你來是教我念書,不是要你來謀害我的!」

  「公子誤會了,老夫只是照令堂大人的吩咐,開啟『太乙之門』,喚醒你們江氏族人應有的記憶。」

  「『太乙之門』?這難道是吳長老說的那個神秘的可以通往過去未來的門?」她又驚又喜,手勁不知不覺地松了。

  「我不要什麼記憶,關我什麼事。他們都已經死了幾百年了,要我記著幹什麼?我不想過這種日子,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,是不是你們早想我死,所以故意想這個法子來害我?」少年蹲身在地,抱頭痛哭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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