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裴意 > 如夢誓 | 上頁 下頁
十二


  帆齡淺淺一笑,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頰上泛起了霞光般的酷紅,也不知是淡酒還是夕陽,將她的臉染上了胭脂般的嫣妍。

  「若說郡主的詞過悲,那閣下先前所作:『一生被緣誤,未老竟白頭』,豈非悲得過甚、悲得過頭了?」

  祿水亭內,一個身材瘦長的年輕書生,見朱心同一出現便搶盡風采,不但額豪對他激賞有加,連帆齡也另眼相看,忍不住心聲嫉妒,出言諷刺。

  朱心同神色閒雅、慵懶,含情若笑地望著帆齡,眉眼彎彎地道:「我又不是紅顏,自然不怕薄命,做的詞悲了點,又打什麼緊?本少爺高興悲,喜歡悲,最好是悲之過甚、悲之過頭只,將一干子吃不著天鵝肉的眼紅人悲得嗚呼哀哉,那才叫稱了本少爺的心,如了本少爺的意呢!」

  帆齡撲哧一笑,原本的滿腔情思,萬斛愁腸,盡在嫣然輕笑中泯然化解,煙消雲散了。

  朱心同注視著她明麗儼然的笑意,只覺她含笑似水,笑靨如花,竟有著說不出的天真與嫵媚,他心中一勸,忍不住輕歎道:「古人常說——『一笑傾城國』,我現在終於明白是什麼樣的笑容能夠讓人傾國傾城,死而無憾了。」

  他華光璀璨的眼裡驀然出現了朦朦朧朧的憂思,仿佛陷入了一個悠遠的夢中,低低喃道:「倘若她也能這麼對我一笑……唉,我竟是從沒見她笑過呢!」

  他悠悠出了神,眼中薄薄有絲陰霾和傷痛。

  「每次見著她時,總是憂傷和眼淚……我只盼她也能對著我這麼一笑,那我就算死,也死而不傷了……」

  他的自言自語雖然低若輕喃,站在橋上的帆齡卻聽了個一清二楚。

  她一雙剔透如畫的晶眸在朱心同臉上轉了轉,濃密的眼睫毛在畫一般的面龐上閃啊閃的,就像一雙墨色的月牙兒,看起來無比妍情可人!

  「原來在你心中,也有個惦記的人兒——看起來你同我一樣,也是『情在不能醒』呢!」

  朱心同一震,回過神來,望著帆齡知情解意的服光,心中突然一酸,他倒轉手中長笛,縱聲大笑道:「沒錯,只要情在,就永不能醒來,若是輕易便能夠清醒,古今多少癡兒女也就不會身陷情網,難以自拔了。」

  他從溪中取起兩個酒杯,將其中一懷遞給了帆齡,笑道:「人生難逢知己——且讓我們共同為這一句『不能醒』浮一大白吧!」

  帆齡巧笑嫣然地接過了酒杯,傾飲而盡,她一仰頭,髮際的蘋白綢帶松落了,飄飛的長髮在空中甩成一道半圓的虹。

  望著帆齡和朱心同言笑晏晏的模樣,額豪的胸口像被根小細針,用刀紮刺進肉裡——那痛楚來得如此猝不及防,尖銳得令他忍不住抽氣,蹙起眉來。

  他撫住莫名刺痛的心口,一種強烈的失落,不可名狀的悵惘與空虛,就這樣深深地襲上了他的心頭!

  夕來晚風,竟是寒冰徹骨,撩起他心底不能告人的疼痛——這朵他用盡全心全意呵護嬌養的水荷花,終究是不能永遠屬於他!

  落日泠泠,一柱暗影落下來,恍如落下一聲歎息。

  「武宣親王府這場詩筵,看來勝負已分,恭喜王爺覓得佳婿!」

  一個清脆甜嫩的聲音突然在額豪身後響起,額豪回頭一看,只見一個面容如玉的秀美書生,從祿水亭中十幾個文士的背後閃了出來,笑嘻嘻地向著他躬身一揖。

  額豪見這少年書生頭戴黑緞瓜皮帽,一條辮子長長垂下,幾乎拖到地面。面容嬌美生暈,雙眸燦燦如星,轉盼流顧間神采照人,站在皚皚雪地之中,竟是極標緻、極好看的一個玉人兒。

  額豪微微愣住了,呆呆望著這明豔華貴的少年書生,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。

  這面容如玉,風姿煥發的少年書生,卻正是他在南海子秋狩行圍時見過的頤敏格格——他沒想到她竟會扮了男裝,混在漢人文士中參加了這場為帆齡擇絮的詩筵。只因頤敏身形瘦弱,又刻意躲在人群之中,因此自始至終,他竟然都沒發現到她的存在。

  「怎麼?武宣王爺好大的忘性,竟然不認得我啦?」頤敏格格笑著嬌嗔,對於自己的偽裝竟然能夠瞞過目光如隼的額豪,心中十分得意。

  「當初在南海子,我們一同打過獵,較量過騎射武藝的,莫非武宣王爺這麼快便忘記了嗎?」

  「本王怎麼會忘記?女子之中有你這麼精湛騎射箭術的,可不多見。」額豪微微苦笑道。「頤敏格格真是好大的興致,竟然扮了男裝混進我武宣親王府來了,要是被安親王爺知道了,卻教本王如何向他交代呢?」

  「這你就甭操心了,阿瑪從來不管我的,他向來放心我這個女兒。」

  頤敏得意洋洋地仰起白玉般的面龐,笑道:「只要不教太皇太后知曉了,我哪兒都去得!」

  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,驕恣傲氣中卻又透著無邪爛漫的模樣,瞧起來逗人極了,額豪禁不住笑了起來。

  「怎麼?我以為頤敏格格是什麼都不怕的,原來也怕太皇太后嗎?」

  「唉,老祖宗管得我可緊了,連我額娘都沒她囉嗦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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