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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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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著她含愁帶淚的水眸,一種迷惘沈聚的感覺,在他內心裡某一個隱痛的角落裡升起來了。 一種毫無脈絡可循的纏綿情愫,與消失在某段黑暗歲月裡的遙遠記憶,在這片刻之間,似有若無地閃過他的腦海。 她脆弱絕美的身影中,有著他十分熟稔的氣息,他記得那溫馨甜美的清香。 她的臉,為什麼如此熟悉?而她的眼神裡,為什麼明顯流露著不容錯認,令他心動的纏綿深情? 他企圖在腦中捕捉一些淩亂光影的記憶,但瞬間只覺得頭疼欲裂,他用手撫住額際一道隱藏在發根處的傷疤,壓抑住那許久不曾復發過的強烈疼痛。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她,翻湧著海碧波光的眼光如浪濤洶湧,深深沉沈地凝視著她──這個雪淨清雅的女子,他似乎認得她,卻不記得她。 「我是恒憶企業總裁室的特別助理,商無憶──我好像,認識你,可是我想不起來了。」 他沉沉緩緩地說,迷惘如低歎般的嗓音回蕩在長廊之中。 「我們,從前是否曾經見過?」 我們,從前是否曾經見過? 一刹間,她定定凝視著他,不能呼吸、不能說話,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。 相逢,恍如隔世,又似陌路──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眶,她沒料到再度重逢,對他來說竟然已是恍若隔世,他仿佛認得她,卻不再記得她。 別離,長久得連回憶都褪盡了顏色,在他的記憶裡,沒有她的存在──她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心痛,夾纏著淚意洶湧的心酸。 原來這六年中,痛苦一直都只屬於她,沉溺在回憶中走不出來的,也只有她一個人而已。 淚珠凝在眼眶,流不下來,就像凝住了六年來流離的歲月,一滴也不能化成水。 「不,我們不曾見過。」她深深吸了口氣,心中明明痛得想哭,臉上卻帶著微笑。「你不認識我,而我也不認識你。」 她的聲音驀然梗住,撇開頭,站起身來,從他身邊擦肩而過,走出了長廊。 走過高廊大柱,拱窗紋壁,充滿了歐式貴族風格的寬闊豪華大廳,侍者為她拉開了大門,殷詠寧站在這間世界聞名的半島酒店門口,望向落著細雨的星夜,一股悵然的情緒蔓延上來,她環抱住雙臂,像要環抱住自己莫名絞痛的心。 也許有一天,我們會分開,會失去彼此,會音訊全無──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,以我一生不渝的記憶! 想起她和商無憶星夜下的盟約,那場生死交替,糾纏成灰燼般的激情,冰冷哀傷的眼淚終於無聲無息地流下了她半弧形的潔美面頰。 她絕望地環抱自己,哀淒地痛哭起來,一切都過去了,回不去了。 過往的日子浮沉在記憶的海洋,寂寞的她就像沉沒在深藍的海底,觸摸不到最心愛的人,說不出最刻骨思念的深情。 她不明白──他們曾是那麼深深相愛過的,為什麼他竟能夠遺忘她? 站在半島酒店長廊內的商無憶,望著殷詠寧眼中含淚,卻笑著離開的神態,一時有些怔忡,刹那間浮現在他心頭的,竟是那揮也揮不去,而又似曾相識的陌生情緒。 那些跨過他思緒的不是記憶,而是她帶淚的美麗臉孔──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異常清晰,細細想來好像有些脈絡可尋,但他沒法兒細想,一想就腦子發熱,一種欲碎欲裂的疼痛。 所有的記憶仿佛都沉澱到靈魂底層去了,而他不知道沉澱著的、深埋著的,被他遺忘的──是愛的記憶。 他快步走出了半島酒店,追尋著殷詠寧的背影,他必須追回殷詠寧,他知道她一定和他遺留在過去的、失去的某段歲月有關,他不能讓她就這麼離去。 他在飄雨的深夜街道上,看到了殷詠寧寂寞孤單的纖弱身影,當他望見她臉上交織著淚和雨的悲傷神情時,他覺得心中突然湧起一種近似憐惜的痛楚。 她的淚,像在他激顫的心葉上,刺出一滴滴的鮮血,那是一種針鏤般的細細疼痛,拂過他每一絲血脈。 他緩緩走到殷詠寧面前,溫柔且若有所思地看著她。 「雖然你說我們不曾見過面──但我總覺得自己認識你,而且必定和你有很深的淵源,可是我記不起來了。」 他仰起頭來,冷雨撲面,是一種沁入心扉般的疼。 「我一直在找,找自己失落的一段過去;找一個六年來始終在我夢中出現,讓我心痛的身影──可是我不記得她的名字和長相,只覺得始終有個模糊的影子時時在我心中晃動,可是我連她的模樣都看不清。」 他俯下頭來望著殷詠寧,無奈而悲哀地笑了。 「也許你會覺得奇怪,為什麼我會尋找一個記不得長相和名字的人?那是因為六年前,我出過一場車禍,而且受了槍傷。」 他撩開額際的發根,露出隱藏在濃密發內,一道硬幣般大小的白色傷疤。 「子彈雖然只是擦過我的頭,卻傷了我腦幹裡屬於「海馬回」的組織部分,而「海馬回」的主要功能是提供明確的情境記憶,所以我完全想不起來跟那場車禍有關的人事物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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