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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


  她麻木而淡漠地轉身走開,一顆心卻劇痛似地抽搐起來。

  望著殷詠寧脆弱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酒會現場,商雲媛捏緊了手中的酒杯,尖長的指甲陷入掌心深處,是一種刺心般的疼。

  「她不過是個單純脆弱的小女孩,值得你花費這麼大的心力對付她嗎?」

  一個譏諷帶笑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,她霍然回頭,對上了一個瀟灑不羈、吊兒郎當的笑容。

  「冷風豪,你真是陰魂不散。」她咬牙切齒地說,伸手招來在會場中穿梭的侍者,為自己換了一杯酒。

  「嘖嘖嘖,你還是跟六年前一樣不友善。」冷風豪從侍者端來的銀盤中,挑了一杯龍舌蘭。「我只是不太敢相信,你竟能當著殷詠寧的面,問心無愧地提起六年前淺水灣道上的那場意外?」

  「怎麼,你以為六年前淺水灣道上的那場意外是我主使的?」商雲媛眯起眼,淩厲的眼光尖銳地盯著冷風豪。

  「六年前的車禍,警方已經結案,也找到了買殺手放冷槍的主使者……而你,懷疑那件事跟我有關嗎?」

  「你不能怪我這麼想,畢竟六年前你曾經信誓旦旦地想要買兇殺人,和商無憶同歸於盡,不是嗎?」冷風豪啜著酒,對商雲媛想殺人般的凶狼眼光絲毫不以為意。

  「其實你想殺的人是商無憶,而不是殷詠寧──畢竟殺了殷詠寧,還是有可能再出現第二個、第三個能讓商無憶心動的女人,而你依然永遠得不到商無憶。唯有殺了商無憶,你才不必眼睜睜看著他被別的女人搶走。」

  商雲媛靜默,拿著酒杯的手卻微微顫抖。

  「你錯了,六年前買兇殺人的,不是我!」

  在長久沉悶的靜默之後,她終於開口了,神色平靜,眼中卻浮上隱隱的淚光。

  「我不否認我確實曾經動過想要傷害無憶二哥的念頭,但在我行動之前,卻已經有人早一步下手,買通殺手製造了淺水灣道上的那一場悲劇。」

  她微微戰慄,神色傷痛。「而那件意外發生之後,我才突然領悟到我永遠無法傷害無憶二哥,因為就算他愛上了別的女人,只要他好好活在世上,我依然能看到他、撫摸他、和他說話……而如果他死了,我則是永遠的失去他!」

  淚水流下她豔麗的面頰,她環抱住雙臂,眼中有著不能流露的淒涼與酸楚。

  「你明白嗎?我永遠不會再想傷害無憶二哥了,我只要他好好活著……」她驀然哽咽,別過頭去,不讓冷風豪看到自己淚流滿面的軟弱模樣。

  「我只要他活著──即使他愛著別的女人,即使我永遠不能得到他,但我寧可一輩子忍受著這種無法治癒的心痛,也不要從這個世上失去他。」

  冷風豪微微動容,看著銳利驕傲任性的商雲媛,在此刻竟像個軟弱無依的孩子般,對他吐露著真心話,他向來不受拘束的心中,突然有了微微的牽絆感。

  喧囂繽紛的舞會中,悄悄暈染出了濃郁的惆悵和無解的情事滋味,在衣香鬢影的人群和暗潮起伏的音樂聲裡撩散開來……

  走出熱鬧喧嘩豪華的酒會現場,殷詠寧沿著長廊,腳步虛浮地走在繡花圖案的深紅色地毯上,身子搖晃欲墜。

  這條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的走廊,就像時間的河,在她眼前緩緩流過。

  六年了,自從當年淺水灣道上那場意外發生之後,時間無聲無息地消逝了六年。她沉陷在一種無邊的空虛和失落之間,內心傾頹如廢墟,而生命進入漫漫長夜,沒有光亮和盡頭。

  她扶住牆,順著牆面往下滑,蹲坐在地毯上,身子蜷縮成一團。

  「你,沒事吧?」

  一個低沉如深夜提琴般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,慵懶優雅的廣東話腔調有種奇特的蠱魅和纏綿,如夢裡的回音般,撞擊著她的耳膜。

  驟然聽到這個聲音,她不能呼吸,一顆心停止了跳動,所有的感覺,在瞬間完全抽離。

  神秘優雅而魅人的檀木香繚繞在寬敞的長廊中,那獨特而熟悉的氣息,六年來始終纏繞著她的神魂身心,如一枚鈴,呼喚著遙遠的回憶。

  她緩緩、緩緩的抬頭,如夢似的眼眸撞進了一雙迷霧般遼夐如海的深碧眼瞳裡。

  一道神秘俊美優雅的男人身影,落影在她交織著震驚、激動、迷惘,混雜著不敢置信和濃濃憶念的眼神中。

  那冷峻高貴的深刻容顏,頎長修挺的身材,魅力獨具的優雅丰采,依然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──他就宛如是從她回憶中走出來的幻影,深邃得攝人心魂,絲毫沒有改變,仿佛六年漫長的流轉歲月,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。

  他就這樣站在她眼前,對她微笑,一如當年──好像他們之間,不曾歷經長久的分離和思念。

  淚水霎時漫上眼眶,她的身子不能抑制地顫抖起來。

  這是一場夢,一場她不敢幻想,不敢再奢望能夠成真的美夢──而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作過美好的夢了。

  太久太久了,六年的時間,久得好像已經過了一輩子。

  她屏住呼吸,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,仿佛害怕一眨眼,他就會像煙霧般,從她眼前消失。

  「你沒事吧?是不是身體不舒服?」他問,向著她伸出手,想扶她起身。「站得起來嗎?」

  她屏息凝視著他,只見他閃爍著碧色波光的深眸裡有著若隱似現的關懷,然而看著她的眼神中卻是全然的疏離和陌生。

  陌生?她乍然心驚,有著不解的迷惑。

  他的眼睛,確實是看著陌生人的眼神,仿佛他們從來不曾相識過,仿佛他們從來不曾相愛過……

  一種莫名所以的細細痛楚在她胸囗尖銳地攢刺起來,她眨著眼睛,淚水洶湧而至。六年來始終死寂如灰般的靈魂,卻在一種說不清的疼痛中,猛然蘇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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