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蘋果鳥 > 我的21號公主 | 上頁 下頁
二十一


  他怕恒峰,偶然見到的一場械鬥中,不論打人或被毆打,不變的是那張冷淡漠然的表情,就像恒峰對付的不是人,連恒峰自己也是沒有知覺的物體。

  他心疼我,明明瘦弱的身體,拖著幾大袋的垃圾和空酒瓶,透支著自己的力氣,顛簸地朝巷口走來。纖細的手臂、小腿和臉,三不五時就會出現墨綠色的瘀傷,被衣架鞭打的痕跡,甚至還無情地爬上我削陷的臉頰。

  就算嘴角有殘存的血漬,我還是會咬著破皮的嘴唇,一步步地走到巷口。他連問也不敢問,社會經驗要他少去招惹是非,他只能為我多跨出兩三步的距離,提早幫我取走這些污穢的負擔,然後踏上吵雜的車,站在比我高的冷漠位置俯視我,為我歎息著。他形容的貼切,那的確是當時的我。

  恒峰跟我相戀了。他由衷的祝福著。

  往他跑來的是恒峰,樹幹粗的臂膀背著幾大包我家裡的垃圾,鏗鏗鏘鏘地將垃圾倒到車內,不理會衣服上的斑斑污水。「辛苦了。」向來不苟言笑的恒峰,恭敬地對他說了句感謝,對等又真誠。「也辛苦你了。」看著含羞低頭跟在恒峰身後的我,他對恒峰說。恒峰滿臉疑惑卻敞開笑靨的回答;「苦?怎麼寫?」這話是沖著我說的,我豎起食指置在唇前,「噓!小聲點。」右手卻是拉著恒峰的衣角,寸步不離的緊隨著。

  他突然覺得少女的虔誠祈禱這次似乎被上蒼傾聽了,我身邊有了愛護我的恒峰。我們身上散發著濃濃的香氣,是年輕、是還未成熟的果子甜氣,讓他充滿喜悅與期待。他抬起頭摘下手上戴的白麻手套向我們揮手道別,他又說,那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如此乾淨著。

  「這歌還不錯嘛!有一天發了財去波蘭走走。」他對著站在另一頭,咬著檳榔叫做阿財的清潔隊員說。「你傻了啊!還有好多地方要去。連波蘭在哪都不知道的人,癡人說夢!」阿財消遣著他,頭斜向路邊把檳榔渣吐掉。

  「誰不知道波蘭在美國旁邊。」「哈哈!」阿財越笑越大聲。

  「笑什麼?要不然波蘭在哪?」你乾脆說在宜蘭的右邊好了。教你,波蘭在東歐,從羅馬搭火車2個小時就到了。」

  他說,阿財讀到國中,兒子也念到大學,懂的比他多很正常。不過沒有關係,他還是很快樂,因為他知道了波蘭在哪,而終於有人可以照顧那無依的我。

  「可是照顧我的人,不在我身邊了啊!」他知道嗎?我跪了下來,手肘靠著床墊,雙手合拳交握,虔誠地禱告。每天我都這麼做,乞求上天讓我和恒峰重逢,上天終究拒絕了我。難道她只聽的見來自少女的呼喚,忘了少女更需要愛人的陪伴嗎?

  「回答我。」女人問著天,無論好壞都要給個交代。

  天依舊無語,看著人們長跪不起,連歎息也吝嗇。

  那冷酷,一如往常。

 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待我,姨丈請了假,阿姨減少出團的次數,節成拒絕我繼續上班的要求,下班就立即奔回家,大家所有的作為,都是為了陪伴我。我絲毫不減的笑容,他們雖然感到寬慰,也怕那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。

  「不是無關痛癢,只是慶倖終於有了他的下落。」不得不承認,對我而言,生離的煎熬遠遠大過於死別,至少我確定了恒峰的所在,知道該把內心的話往哪送,思念不再是不著邊際茫茫遊蕩著。

  「你一定要好好的,因為他希望你好。」阿姨說,恒峰不是會拖著我一塊痛苦的人。即使阿姨不說我也知道,再辛苦恒峰向來都是一肩扛。

  寫完了論文,通過口試,正式取得碩士資格後。在阿姨的允許下,我單獨再度回到了台南,是故地重遊,更是緬懷故人。搭著計程車,去了學校,幾個我和恒峰常逛的地方。覺得餓了的時候,竟然已經走到離恒峰家不遠的面攤前,我不遲疑地坐了下來,老闆依然殷勤招待我。

  「他死了。」不知何故,我對老闆說了恒峰的消息。「嗯,我有聽說。」他的回答讓我訝異,我忍不住追問他消息的來源,上次我和節成來時,他為何不告訴我?

  「對不起。」他要我稍安勿躁,只要我肯聽,他會一五一十的說,他從以前就存著對我的歉意,和對恒峰的惋惜。「我聽。」我頻頻點頭答應。只要關於恒峰,別說是钜細靡遺,就算是隻字片語我也不願遺漏。

  恒峰是面攤老闆從小看到大的,我們的交往他瞧在眼裡。他認識我爸,我爸「酒鬼林」的外號也是他取的,因為我爸總是待在他的攤子喝到爛醉。

  自從我爸被裡長警告後,他就暗暗地擔憂。「死丫頭,虧我養她到這麼大,竟敢聯合外人來欺負我,總有一天我會給你好看。」我爸回到家拿完錢後,都會跑到他這來喝酒吃面,抱怨、怒氣是一天天地加深。

  結果不幸真的發生了。他想不到,我爸竟然會禽獸到去強姦自己的親生女兒,雖然被恒峰及時阻止,我爸卻因此死亡。對於沒事先警告我,他一直耿耿於懷。然後恒峰被關進監牢,我發瘋,他眼中一對好好的璧人從此兩地相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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