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念一 > 錦繡緣 | 上頁 下頁
五八


  向英東不客氣地接過酒杯,還沒喝,先端起來聞了一下,「到底是左二爺,就連澆愁解悶兒的酒,都是這麼貴的。」

  左震道:「你是不是太閑了?」

  「這倒也不是。」向英東靠在沙發上,蹺起一條腿,悠閒地晃著,「我是特地來找你的,有個好消息,想要通知你。」

  左震沒反應。

  向英東只得訕訕地咳嗽一聲,自己說出來:「有一個人,已經離開上海了。終於少了一個心事,你今天晚上可以睡得好點了。」

  左震驀然回過頭,「誰?!」

  「你知道我說的是誰。」向英東看著他,「榮——錦——繡。」

  榮錦繡這三個字一出口,他眼看著左震的身子微微一震。說真的,他有點同情左震手裡那只酒杯。

  果然,左震一口喝完了杯子裡的酒,順手把杯子扔出了窗外。隔兩秒,聽見那只昂貴的玻璃杯在樓下碎裂的聲音。

  「不是我說你,這只杯子是法國委託行進口的,而且還是成套的。」向英東惋惜地道。

  「她去了哪裡?」左震問。

  「依我看,這杯子怎麼也值一桌最好的魚翅席……」向英東自顧自地念叨。

  「向英東!」左震終於忍不住,一聲斷喝。

  「在這裡!」向英東終於停了口,算了,做人最重要的是識趣,眼下這氣氛,開玩笑很明顯不是時候。聰明人一向都比較識時務,「我怎麼知道她去哪裡?她只是留下一封信,說不會再回來了。」

  左震沉默,牙關又繃緊了。

  原來那天晚上,她真的是來告別的。

  「震,有一件事,我想問問你。」向英東看著他,逐漸收斂了調侃的神色,「我們是兄弟。既然是兄弟,就不應該有隱瞞。上一次——你跟錦繡,到底為什麼一刀兩斷?」

  左震沒有回答。為什麼?因為錦繡所愛的人不是他。

  「別怪我們多事,那天的經過,我跟大哥、明珠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。其實錦繡不管做過什麼,你都不會放在心上;真正叫你放不下的,是我。錦繡曾經喜歡我的事實。」

  向英東喝了一口酒,接著道:「是不是所有的人,一旦遇到自己的所愛,就會失去判斷力?就連你左二爺都不能例外?你真的不知道,錦繡心裡想的到底是誰?我還以為,就算是個瞎子都能看得出來。其實出事之後,我曾經去找過錦繡,我承認,我想帶她回百樂門,我也曾經對她動過心。可是錦繡拒絕了。就在那天,她親口對我說,她愛上了別人;這個人,就是你。」

  「震,多餘的廢話,我就不用多說了,剩下的事情,你自己看著辦。」

  向英東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酒,也順手扔出了窗外,「反正這套杯子已經少了一隻,再少一隻,也是照賠。」

  他一邊說,一邊走到門口,拉開了門,回頭擱下一句:「可是左二爺,杯子碎了,也就碎了,反正多少套杯子你也買得起。不過,榮錦繡,這天底下可就只有一個,你打算怎麼賠?」

  一帶上門,向英東就松了一口氣。

  看左震的神色,這件事已經十拿九穩地辦妥了。

  唉……為什麼每個人都覺得,榮錦繡天生就應該是左震的人?難道他向英東就有哪一點不如他?命苦啊。

  尾聲

  簫聲幽遠地響起,仿佛穿過了層層的記憶,從時光的河底,慢慢浮現。一時間,好像又回到那個寂靜的夜裡,月色如水,霧氣迷離,她在水上的亭子裡吹簫,他在遠遠的鐵門外傾聽。

  一個月後,北平。

  雖然已經是初春,可是北方的氣候,依然是天寒地凍。地上厚厚一層積雪仿佛還沒有化,天上又開始零星地飄著雪花,出門的時候,不穿大衣是不行的。

  錦繡裹得嚴嚴實實走在路上,初到這裡的時候,北方的寒冷真的很難習慣;常常覺得自己就快要凍僵了。可是這裡的空氣清冷而乾淨,天空高而遠,晚上沒有那到處閃耀的霓虹招牌,也看不見那密密的弄堂。仿佛——跟上海,是兩個不同的世界。

  北平的汽車,跟上海的並沒什麼不同。總有種錯覺,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一輛。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好笑,不是說,離開上海,就可以忘記一切重新開始?可是記憶非但沒有淡去,反而越來越鮮活。

  明珠的美麗,英少的不羈,向先生的淡定,石浩的忠厚,唐海的機敏,還有王媽的嘮叨……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。

  而她心裡深深地、深深地愛著的那個人,更是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。

  這兩天,北平還在下雪;可是估計在上海,天氣已經開始回暖,明珠她們已經開始準備春天的衣裳,而寧園裡的那些花,不久也就會開了。

  現在想想,真的很慶倖,當時在離開寧園的前一天,匆忙種了花和樹,不然都想不起來,自己在那裡到底曾經留下過什麼。再過幾年,等石榴樹長高了,看著那綠色蔥蘢,左震——他可會偶爾想起她?他能不能體會當時她種花的心情?

  那幾乎可以算是,她唯一曾經為他做過的事情。

  「錦繡!你來啦。」有人在前面招呼她,原來茶館已經到了。

  「是,黃老闆。」錦繡答應著,快走了幾步,趕到茶館門口,「今天怎麼在外頭站著?客人很多嗎?」

  「不多。」黃老闆道,「只不過出來透透氣,順便看看你幾時過來。這邊的客人聽你吹曲兒習慣了,經常還問起,那位吹簫的姑娘來不來?」

  「怎麼會不來,我還等著拿工錢吃飯呢。」錦繡笑了,一邊解下厚厚的帽子和圍巾,一邊進了門。

  每天下午,她都在這家茶館裡吹幾段曲子,另外還有幾個唱彈詞兒的,說書的,還有一個彈琵琶的小姑娘,大家都不過是出來找點貼補,錢雖然不多,但維持生計也夠了。這間茶館是這附近最大的一家,前面是樓上樓下,後面有單獨的偏廳,平常客人還不少,到了下午,總是七八分滿座。錦繡進的是後門,從後門穿過院子,就直接到了偏廳,她先脫了外套,搓了搓凍得冰涼的手指,就拿出了那管紫竹長簫。

  試了試音,剛吹了一聲,忽然覺得有點不對。

  周圍怎麼這麼安靜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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