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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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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這麼多年來給左震開車,他至少也明白,不該問的事情絕不多問,二爺既然這麼做,自然就有他的道理。 黑暗如濃墨的夜色,空寂的街巷,雨剛剛停歇,空氣中潮氣襲人,陰暗角落裡仿佛處處浮動著危險詭譎的氣息。 阿三那輛車開到一半,剛拐過一個路口,就忽然「嘎——」的一聲刹住;尖利急促的刹車聲,頓時劃破了夜的死寂。一輛黑色車子幽靈般地從夜霧中竄了出來,正好打橫攔截在阿三車前,車門一開,跳下五六個人影,一色帶風帽的雨衣,壓低的帽檐,大口罩捂得嚴嚴實實;也不多話,一跳下來,端槍就掃。 隨著驟起的槍聲,車玻璃應聲碎裂,阿三那輛車內有人勉強還擊,卻顯然猝不及提防,加上寡不敵眾,一時間慘呼聲起,血光四濺! 密集的槍聲一停,狙擊人當中一個矮小敏捷的身影先躥了出來,一把拉開了阿三的車門——原本車裡只有三個人,除了阿三在後座蜷縮著瑟瑟發抖以外,司機和另一個青幫的兄弟已經當場身亡。 阿三也渾身是血,不知道是剛才被濺上的,還是自己也受了傷。 「下來!」那矮小的身影用槍指著阿三的腦門,阿三已經嚇得呆了,正在這一瞬間,旁邊看似軟綿綿毫無氣息的那個青幫的兄弟,忽然箭一般撲了起來,奪向他手裡的槍;那人猛一驚,倏地後撤一步,一聲槍響,那名青幫兄弟仰天跌了回去,頭骨已經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槍擊碎! 「叫你下來,嗦什麼?」那人急躁地一把把阿三拖了下車,槍口對上阿三的額頭,「左震叫你給石浩帶什麼消息?快說!」 阿三肩上已經中了一槍,鮮血汩汩而下,加上驚恐害怕,只是發抖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 「少說一個字,就別想活過今天晚上。」雖然看不見臉孔,那人壓低的聲音裡卻仿佛也有一絲壓抑不住的輕顫,洩露了他的緊張。 阿三的聲音輕不可聞,囁嚅道:「二爺……二爺說……」 「說什麼?!」那人忍不住把耳朵貼了過來。 「他說,青幫有內奸,只要我上了車,好好地在後座趴著,聽見什麼都不准動;那內奸自然會出現。」阿三的聲音忽然詭譎起來,一字一字,說得輕如蚊蚋,卻無比清晰。 那人聽得一呆,「你說什麼……」 身後忽然響起了急促而短脆的槍聲,打斷了他的話。他霍然一驚,猛地轉身,卻看見身後的幾個同夥已經倒下了一大半,剩下的兩個嚇慌了手腳,端著槍一陣亂掃,「什麼人!出來!」 黑暗潮濕的夜色裡,雨霧靜靜地彌漫,連一個人影都沒有;他們對視了一眼,壓低的帽檐下,三雙眼睛仿佛一樣的驚懼。正在此時,兩道雪亮的刀光,忽然從對面弄堂的牆角處掠起,流星一般劃過夜空——來不及躲避,來不及驚叫,甚至來不及眨眼,只聽見「噗」的兩聲輕響,幾乎同時響起,三個人影忽然變成了一個。 除了當中那名用槍指著阿三的矮小身影,其他兩個已經仰天跌倒,仿佛被什麼重物擊中,倒飛出去三尺,額頭上赫然釘著一柄深深嵌入腦中、只剩下刀柄在外的短刀! 指著阿三的槍口,不可遏制地簌簌發起抖來。一地的死人,血腥味濃烈刺鼻,唯一活著的只剩下他跟眼前的阿三。 那短刀,那熟悉的刀柄……他忽然轉身,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:「誰?!躲在老鼠洞裡頭算什麼好漢,滾出來!」一邊狂喊,一邊朝著剛才刀光掠起的牆角連開數槍——可是眼前忽然一花,沒等他看清,一團血霧已經噴了起來。 眼花了?哪來的血?他低下頭,不敢置信地看見,自己剛才還握著槍的右手,此刻已經被一柄三寸短刀釘透! 他緩緩抬頭,一隻黑洞洞的槍口,慢慢地對上他的眼睛。 這時手上才傳來麻痹的劇痛,在冷汗湧出來的瞬間,他看見一張冷靜、優遊、俊逸得令人膽寒的臉孔。 「二爺?!」他喃喃地、絕望地發出一聲呻吟。仿佛連最後的一分力氣,也在這個瞬間,隨著噴湧的鮮血流出體外。 此刻他看見的,正是那個他最怕、最恨、最不想看見的人,左震。 左震伸出手,好像一個久未謀面的老朋友那樣,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,「熱得滿頭都是汗,還捂著帽子口罩幹什麼?是不是怕我看見你的臉?」 他一邊淡淡地說著,一邊隨手就摘了那人的帽子,再解下了他的口罩。 一張在劇痛和驚恐之下微微扭曲的臉,赫然露了出來。已經駭成了死灰色,滿臉未刮的絡腮鬍子,前牙微微暴突,因為恐懼和絕望,雙眼的瞳孔都仿佛緊縮成了一線。 「要是我沒記錯的話,你是邵暉的人。」左震端量著面前這張臉,「叫……何潤生?」 「好。那麼就說說看,是誰逼你的?」左震冷冷地、一個字一個字地道,「是誰逼你,出賣青幫、背叛暉哥、殘殺自己的兄弟?」 左震的槍口,觸摸著他緊閉的眼睛,他甚至可以感覺到,那槍口射出子彈後的余溫。而左震平靜而冷酷的聲音,敲擊著他快要繃斷的神經:「你不說的理由是什麼?」 「倘若說了出來,我死得更快!」何潤生猛地一咬牙,把心一橫豁了出去,「除非,二爺肯答應,放我一條生路!」 誰都知道,左震雖然狠,但只要他說出來的話,一向言出必行。 左震唇邊緩緩出現了一絲冷笑,「敢這樣跟我說話,何潤生,我還真是低估了你……不過,你若覺得我會就這麼放你走,那你未免太天真了。」 他專注地盯著面無血色的何潤生,「邵暉死在你手裡,我會跟你講條件?!告訴你,倘若現在就一槍殺了你,那是我對不住自己的兄弟。在青幫不是一兩年了,你應該知道,我想知道什麼、想叫你開口,至少有一百種辦法——每一種都會叫你後悔,為什麼沒有趕緊死掉。」 何潤生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。他明白,他當然明白,青幫對付叛徒的法子是什麼,左震逼他開口的法子又是什麼!一個出賣兄弟的叛徒,落在左震的手裡,已經等於是掉進了十八層地獄;求生已經是萬萬不能,就算想要求死,從這一刻開始,也早已經由不得他了。 左震最後一句話緩緩響起:「從現在開始,你什麼時候肯說話了,我就什麼時候讓你死。」 他平淡如舊,不動聲色,可是隨著他一字字說話的同時,「喀喀」兩聲,慘呼連同骨骼的碎裂聲一同響起,何潤生兩肩關節,竟被他硬生生扭斷! 「二爺——」淒厲而絕望的一聲慘叫,驀然驚起,回蕩在漆黑寒冷的夜空裡。 第十章 求我庶士 整個天地間,就只剩下這溫暖熟悉的懷抱,她沉落其中,像是遊魚沉入海,像是飛蛾撲向火,淹沒至頂,焚身成灰。 好冷啊。 錦繡蜷縮在寧園的大門外。時近淩晨,門柱上一盞蒼白的圓燈,照著她蹲在一角的身子。寒氣刺骨,潮氣襲人,她身上只有跑出百樂門時穿著的那件跳舞裙子,一條梅子色的罩紗長裙,連個披肩都沒帶著,已經半幹了,薄薄地貼在身上。 她已經凍得麻了,身上除了僵硬和刺痛,似乎沒有別的什麼感覺。 自從左震離開七重天,她就回到這裡等。不能回百樂門,她已經擔心得快要瘋了。到底出了什麼事,唐海帶來消息,說英少受了傷,那現在英少他人呢?是生還是死? 已經過了半夜,這麼久的時間,左震到底去了哪裡,為什麼還沒有回來?要是連他也……不想了,不要再想了榮錦繡。心裡好像一鍋沸油在煎,擔憂和焦慮一陣一陣地糾纏,身子冷得一直在打戰,可是她不能回去,她要等著左震和英少的消息。 就在她等得快要變成塊化石、等得最後一絲希望都快要放棄的時候,巷子口忽然傳來熟悉的汽車引擎聲,一束雪亮的車燈刺眼地照了過來,正映上她驚喜抬起的臉孔。 是、是左震的車!他總算回來了—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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