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念一 > 錦繡緣 | 上頁 下頁
二四


  「你還不知道啊,這是寧園,昨天二爺抱你回來的。」那婦人走進來,把她的鞋子和襪子遞過來,「昨天你喝醉了,吐了一身,鞋子都髒了,我給你洗了洗,已經烤幹了。」

  錦繡面紅耳赤地接過鞋襪,怎麼可能,是二爺「抱」她回來的?!

  「你叫我王媽就好了,在這裡給二爺打雜的,一會兒你洗洗臉,就下樓吃早點,二爺還在客廳等著你呢。」王媽一邊說,一邊過來收拾床鋪,「錦繡姑娘,你醉得還真不輕,昨天晚上,二爺差不多陪你折騰了一整夜。」

  想了又想,記憶卻還是一片空白,只有幾個模糊淩亂的片斷,似乎是做夢,依稀還有點印象。做夢的時候,好像回了榮家大院,在後院紮紙燈籠,可是看見爹娘和明珠坐在一輛木板車上被拉走,她飛奔著追出門,一直追到河邊,卻眼睜睜看著木板車越走越遠……然後呢?然後……仿佛看見了英少,他站在百樂門的臺階上,她一步一步上了臺階,他的臉卻越來越模糊,最後仿佛只剩下一個背影。她伸出手扳著他的肩膀,努力想要把他扳過來,轉過身來的,卻赫然竟是……竟是……左震?!

  她記得他輕輕把她抱在懷裡,隔著他薄薄的襯衫,那種堅實而溫暖的觸感,仿佛現在還彌留在她的指尖。真的是夢嗎?夢裡的感覺會那麼強烈那麼真實?!

  「不可能!」錦繡驀然叫出聲來。

  王媽嚇了一跳,「怎麼了,出了什麼事?」

  錦繡看上去卻比她還要受驚,不會的不會的,她一定就是做夢……就算只是一個夢,也都覺得太下流了!她怎麼能夢見二爺抱著她?怎麼喝醉酒的時候連做夢都那麼荒謬,就算要夢見一個男人,那也應該是英少,而不該是二爺啊。

  可是——可是為什麼,想起那個模糊的夢境,她心裡居然——深深地,深深地覺得悸動?

  「錦繡姑娘,別站著發呆了,二爺還在等著你呢。」王媽提醒她。

  「哦,好。」錦繡回過神來,一邊答應著,一邊不自覺地抬手摸摸自己滾燙的臉頰。忽然又忍不住啞然失笑,還真能胡扯,想到哪裡去了!不過是做了個亂夢而已,自己就胡思亂想成這樣,二爺是什麼人,難道還真的會對她怎麼樣不成?簡直笑話。

  真是下流無恥啊榮錦繡。

  怕左震久等,她匆匆洗漱一下就趕著下樓,餐桌上已經擺好了清粥小菜、火腿湯包,看上去賞心悅目。左震果然等在客廳裡,他就在旁邊的沙發上看報紙,襯衫外套整整齊齊,只是頭髮怎麼還濕漉漉的。

  左震「唔」了一聲,連頭也不抬,「沒事了就快吃飯,一會兒我回碼頭,順便送你回獅子林。」

  錦繡怔了怔,「你好像鼻音很重,著涼了嗎?要是不舒服的話,就不用特地送我一趟了,我自己搭個黃包車也能回去……」

  「我沒那麼嬌弱。」左震打斷她,「快點吃飯。」

  他不著涼才怪!十一月底的天氣,沖了半個晚上的冷水。也真服了錦繡,只消片刻工夫,就把他整成這樣,傳出去還真不用混了。今天一定得找個女人去去火,不然他真會懷疑自己欲求不滿,以至於這樣饑不擇食!

  真是從來沒有的挫敗。

  錦繡剛剛坐下,沒喝兩口粥,忽然聽見外面有人「篤篤」叩了兩下大門。王媽應聲去開門,錦繡也回頭看過去,來的是個清俊的男人,一襲黑衣,臉色如同岩石一樣的堅冷。

  這人她從來沒見過。

  左震驀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,走到他面前,細細端量了一遍才道:「北平風沙大,臉都黑了啊。」

  「著急往回趕,一到碼頭就直奔過來了,來不及洗臉。」

  左震一笑,用力一攬他肩膀,「我早上已經知道消息了,怕你遇到耽擱,還叫老六去路上接你。想不到你這麼快就趕回來了。」

  錦繡不禁好奇,左震身邊的人她幾乎都認得,這個又是誰?左震對他的態度,好像格外不同。

  正在打量他倆,左震卻回過身來,錦繡立刻把頭埋在粥碗上。無端端覺得心虛,唉,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,忽然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。

  第八章 顏如舜華

  臺上的大燈都還沒亮,只有幾盞遠遠的小燈照著,半明半暗,卻看見跳舞的人長髮漆黑,赤足如雪,只穿著一身鮮紅的印度紗麗,一層一層的輕紗在她身邊搖曳,像是隔著層霧。

  「二爺,這件事太過蹊蹺,我覺得應該派人追查。」邵暉對沉坐在椅中的左震道,「從上個月開始,已經有點不對勁,連著兩筆買賣都不順利,總是在細節上出點小岔子,好在兩次都發現得早,有驚無險。這一回更離譜了,貨到北平,剛靠上碼頭,居然就驚動了北平特派員專政署和警察署,出動大批人馬圍追堵截,強行開封驗貨……照道上規矩,除非他們有確切的消息,否則態度不會這麼強硬。」

  「我不是已經通知你臨時換趟船了嗎?」左震一隻手支著額頭,眼睛看著桌上的紙和筆,臉上不動聲色,心思卻微微起了波瀾。

  邵暉是他身邊最得力的助手,在青幫裡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,多年來一直跟著他出生入死,與其說是屬下,倒不如說是兄弟更恰當。

  關於青幫在暗中進行的走私生意,照例一向是左震和邵暉親自打點,從不輕易假手他人。至於碼頭上那些生意,還有貨倉、錢莊和賭場,平常都交給石浩、堅叔、麻子六他們幾個;石浩管船、堅叔管貨倉、麻子六管賭場,除非是特殊的大買賣,這幾年左震已經不太插手平常的雜務。

  前幾年,他們走私的數額非常龐大,從黃金、珠寶、鋼材、煤油、木材甚至到軍火,都有涉足;鐵路和水運都有暗樁接應,除了不碰煙土,幾乎所有緊缺的貨都做過。一方面是因為局勢動盪、政府渙散,緝查得不嚴;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當時向寒川投資華隆銀行,長三碼頭又剛剛開始擴建,需要大量的後備資金。

  近兩年碼頭的生意蒸蒸日上,華隆銀行也順利擴充,而且緝私當局的胃口也越來越大很難喂飽,走私的成本和風險都增加了不少。所以青幫走私的範圍已經逐漸縮小,不僅如此,還放棄鐵路改走水運,把出事的可能性降至最低。

  邵暉在這一方面可說是行家,由他經手,不應該有任何紕漏才對。

  可是一連三批貨都走漏了風聲,最近這一批運到北平交易的藥材,甚至引來了特派員專政署的人,這必定有人在暗中搞鬼是毋庸置疑的事情。

  邵暉沉默半晌才道:「這回是我疏忽,差點著了人家的道兒,要不是二爺通知臨時換條船,只怕這批貨跟兄弟們都得遭殃。」

  左震溫和地道:「這事不能怪你。最近我也常常分心,大概是太平日子過久了,忘了那些血腥味了。」

  「二爺,照我看來,這回我們遇見的對手,應該是有備而來的。他們已經動了手,我們這邊才剛剛察覺。」

  左震淡淡道:「這不是一兩個人有膽子做的事,黑白兩道,都有他們的人了。從現在開始,這一個月內,封鎖所有水路的買賣,我們不急,用不著冒險;然後從這三次走貨的人手開始清查,從頭到尾,只要經手的人就一個也不能放過。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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