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念一 > 錦繡緣 | 上頁 下頁 |
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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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要驚動別人,包括石浩跟老六他們幾個,這件事你親自辦,要快,要小心。」左震的聲音雖然平靜,卻有著斬釘截鐵的決絕。 邵暉不禁一震,「是,二爺,我立刻徹查。」 左震站了起來,「先這樣吧,我去一趟華隆銀行,然後還得去百樂門看看。這一陣子大哥跟謝寶麟爭華商會主席的位子,英東又爭跑馬場的地皮,四面樹敵,我有點不放心。」 邵暉道:「連向先生跟英少那邊也不太平?會不會是巧合?」 左震淡淡一笑,「巧合,你覺得呢?」 邵暉沉默下來。剛過了幾年太平的日子,看來,一波風雨又快來了,他已經幾乎聽見天邊的悶雷聲。可是看著左震的背影,又覺得有點安心,不管有多大的事,二爺在就沒問題。這些年刀裡槍裡來,水裡火裡去,什麼危機沒見過,可是每一回,二爺的周密、冷靜和膽量都能帶著兄弟們闖過來。有時候他也不禁感慨,在二爺一貫的平靜溫和之下,到底隱藏著多深的心機、多大的擔當? 左震到百樂門的時候,向英東也難得偷閒,正在看新舞的排練。 難怪連沈金榮都說,百樂門的舞是越來越沒有意思了。這陣子他忙著跑馬場的事,沒工夫管百樂門的雜事,底下人也都鬆懈起來,歌舞都還是過去那一套,只變個花樣、換套衣服就上場,沒什麼新鮮的。 例牌的踢踏舞和歌舞都過了,多少有點無聊,正在打著呵欠,忽然聽見一聲鼓響,慢慢地,起了一陣奇異而柔靡的音樂,像是簧管和提琴,又像是葫蘆絲,還帶著皮鼓「嘭嘭」的節奏……什麼調子這麼奇怪,剛一入耳,就叫人心裡一蕩?他忍不住抬起頭來,卻看見有人在臺上翩然起舞。 時候還早,臺上的大燈都還沒亮,只有幾盞遠遠的小燈照著,半明半暗,卻看見跳舞的人長髮漆黑,赤足如雪,只穿著一身鮮紅的印度紗麗,那一層一層的輕紗在她身邊搖曳,像是隔著層霧,看見水波在蕩漾。她的舞姿開始是慢的,像是慵懶的蘇醒,漸漸地由慢而快,仿佛連那輕紗也隨著她的急旋飛揚起來。如果不是親眼看著,簡直不能相信,一個人的腰肢居然可以這麼纖細而柔軟! 她戴著面紗,看不見臉孔,可是環佩叮噹,手臂上仿佛戴著成串的金環,在樂聲裡隱約聽見悅耳的叮鈴聲,那種仿佛來自遙遠異域的暗香,漸漸彌漫開來。 一曲新舞,豔光四射,忽而是敦煌壁畫裡反彈著琵琶的飛天,忽而是瀑布底下戲水的精靈,她舞得活色生香,面紗底下看不見她的神色,只是那眼波流轉,仿佛無處不在,偏偏又叫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地覺得,她這一舞,就是為了自己而跳。 台前臺後,一片靜寂,所有人都目瞪口呆。 舞到最激烈處,仿佛一朵花開到了極盛,燦爛華美到極致,這時候那奇異的舞曲的調子,忽然又漸漸放緩下來,慢是慢了,卻反而變得更靡麗,更柔媚,那種低迷而魅惑的氣息更覺得濃烈。嘭,嘭,嘭,嘭……每一聲輕輕的鼓點,都仿佛敲在了人的心上,急旋飛揚的熱舞也仿佛變成了微風吹動的輕搖,卻更多了點叫人心跳的意味,鮮豔華麗的紅紗底下,隱約可見她玉也似的手臂和柔若無骨的腰肢,一轉一折都勾動著人的心弦。 不知不覺間,正在所有人都看得屏住呼吸、偷偷出汗、情不自禁兩腿發軟的時候,忽然一聲鼓響,那靡麗悠揚音樂戛然而止,一切安靜下來,只餘下絲弦的餘音,仿佛還沒有完全消散,嫋嫋地在空氣中漸飄漸遠。 舞停了?跳完了? 人人都像是一夢初醒,又像是一個不當心一腳踏了個空,不禁暗自一陣失落。 向英東忍不住站了起來,恍惚之間,想起當年在大富豪的舞臺上,看殷明珠跳那一曲穿燈舞,無數點燈火在她頭髮上指尖上跳躍,她像蝴蝶般魅惑眾生……自從那天起,他就決心要把殷明珠從大富豪挖到百樂門的舞臺上。自從明珠走後,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這樣的舞了;只憑這一點,今晚臺上這女子,就有資格在百樂門掛上頭牌。 她到底是誰?他居然不記得自己的夜總會裡,還有這樣出色的人物。直到她走進後臺的帷幕裡,他才醒過神來,招手叫過排舞的何師傅:「剛才臺上跳舞的,是哪一個?」 何師傅笑了,「連英少都沒看出來,可見她功夫也沒白下——那是榮姑娘。」 「榮姑娘?」向英東停頓了半分鐘,「榮——錦、繡?」 他一字一頓,不敢置信。 「對啊,從進了百樂門,榮姑娘一直跟著學舞,她本身的底子也好,聰明剔透,身段又軟,很有跳舞的天分,簡直跟當年的殷明珠一模一樣。而且她學起舞來,又比誰都肯下功夫。要是不上臺的話,還真是可惜了。」 向英東怔住了。還真是錦繡!這、這怎麼可能? 當初左震要送她進百樂門,他一直反對,這丫頭哪是塊走紅的料?說她青澀懵懂是好聽的,其實就是單純土氣,什麼都不會,也不懂人情世故,就憑她,也想在偌大一個百樂門掛牌上臺?真叫人笑掉牙了。 可是到了今天,左震當日說的話仿佛就快要應驗。 他還記得,那天在樓上,左震曾經說:「等有一天錦繡跟明珠一樣成了氣候,只怕你就留不住她了。當初大哥看上明珠,她毫不猶豫就跟他走了……以後也難免不會出現第二個向寒川。」 現在再想起,心裡不禁打個突,當初如果早點下手,也許今天明珠就是他的人,哪有大哥佔便宜的份兒?現如今…… 向英東回過身,看見她似笑非笑的雙眼,帶著一絲調侃的神情,「剛才跳的舞,夠不夠資格上臺?」她指著自己的鼻子,似乎有幾分期待。 向英東打量她,她已經換了衣服,酒紅色絲絨的裙子,黑色大衣,圍一條精緻小巧的貂皮小披肩;低低一個側著的散髻,仿佛來不及好好打理,卻別有一點淡淡的慵懶味道。 真是沒有發覺,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錦繡這丫頭竟然已經變得這麼出挑了。就像一朵花,悄悄就開了。 向英東怔了很久,終於定下神,咳嗽一聲。 「昨天那場晚會,你跑到哪裡去了?整晚都沒見你人影。」他問,「連明珠都向我問起你。」 錦繡一呆,「明珠問過我?!她說了什麼?」 向英東不答反問:「你跟明珠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?前一陣子還陌生人似的,只不過隔了一場舞會,又好像互相惦記起來。」 錦繡想起昨天在花廳前,明珠說過的那番話:「也許有一天,她會認回我這個妹妹,也說不定呢?」 「那敢情好,我們也算得上是親上加親了。」向英東開玩笑。 向英東卻顧左右而言他,拿過手邊一隻酒杯,「先不說這個,為了慶祝你新舞排演成功,我們喝一杯。」 「不行——」錦繡一看見酒,頭立刻大了一圈,昨天的宿醉差點沒要了她的命,直到今天還頭痛噁心,只聞見酒味就已經想吐了。 「我好歹也算百樂門的老闆,老闆敬你的酒,你都敢不喝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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